李根为了兼职,彻底成了黑白颠倒的夜猫子。吴鸣要是没有哥们发小这身份,绝没可能让他心甘情愿起床,还聊这么久。按照李根对感情的专注,吴鸣就算说肖红杏发型不美,都会形成逆耳忠言效应。为了兄弟友谊,吴鸣只好把话憋在心里,让李根回去补觉。
居高临下俯视街道,会看见一张狭长密集的网,里面装着脚步匆匆的穿梭行人,鸽群带起的哨声,偶尔会掺进车辆鸣笛声,此时吴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工作和时间的束缚,心中感慨自己也曾是平凡打工人。
“儿子,你醒这么早啊,我还寻思去你屋找你呢。”养母说,她的步伐不算快,手里还拉着一辆折叠小车。
“妈,你都答应我不捡废品了,怎么还去?”吴鸣搂着养母肩膀说。
“闲着也是闲着,卖废品也能攒点。对了,你今天有时间就去把假肢装了吧,钱不够我给你转。”养母说完,想打开手环转账,但吴鸣拒绝了。
“不用,妈,我手里有消费点。”
“别图便宜,咱家那烤箱就是被忽悠了,隔三差五就得修一下。安个好的,才能给你凑齐双手。”养母攥着吴鸣左手,苦口婆心地嘱咐。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嗯,那我下楼了,记住,不能图便宜。”
“知道啦,注意安全啊。”
汪伦和冷雪再三叮嘱,不要去人多繁华的地方,以免被多心的警察盘问出破绽。其实吴鸣并不想出门,可他对机械假肢没有一点门路,连个牙医都不认识,想问问朋友,又丢了联系方式,所以只能戴着墨镜口罩,去雷哥店里碰碰运气。
22世纪的警务人员,虽然改成了外包合同制,福利待遇大量缩水削减,但荷枪实弹的巡逻规矩却没变。现在的吴鸣跟三无残次品没两样,只要身份识别仪对后脑勺扫一下,立马露馅。乖乖被带走,会死的很惨,选择拒捕,会面临清空弹匣模式被射成筛子。提心吊胆的绕路躲避,让他有种演特工的紧张感,准确的说,更像是在做贼,学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象自己是个透明人。
长安街一如往常的热闹,每当与行人擦肩而过时,吴鸣总能看见青春洋溢的笑容,大概只有他还在触景生情,回想这条街昨夜的人潮拥挤,广场上空的鲜花,还有上万人手里捧着的哀伤,闭上的眼。
右臂没断的时候,吴鸣只把路人当风景看,并不觉得那些机械假肢有多新奇惹眼。可是现在,他总是观察那些装了机械臂的人,评判哪个更炫酷,哪个更实用,就像在琳琅满目的商店给自己挑似的。
雷哥电子杂货铺的招牌,完美印证了麦粟的娱乐麻痹观点,一间小店囊括了软硬件双重需求,无论是精神食粮,还是直男爱鼓捣的电子机械,应有尽有。
“雷哥,生意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凑合着干呗,要是老顾客都像你这样,好几天也不来……哟,鸣,你这是怎么了?”雷老板关切地问。
“嗨,意外事故。”
“你也太不小心了。”
“雷哥,假肢这方面你有没有靠谱的路子,我想弄一个。一只手别说干活了,连穿衣服都费劲。”吴鸣自嘲道。
“别说,还真有,而且就在我店后边。等我几分钟,算完账我就带你去。”
“行,我等你。”
吴鸣在店里缓步游荡打发时间,走到波仔工位时,发现椅子上居然没人。在他印象里,哪怕桌上摆满垃圾,键盘沾了油渍,波仔也懒得去弄。然而,这样一个技术宅男居然会离开编程窗口,这让吴鸣多少有点惊讶。
“那小子坠入爱河了,隔三岔五就去约会逛街。”雷老板说:“挺好,找到另一半人生就完整了。整天坐着不活动,对身体也不好。”
“是啊,人类和大多数物种一样,相互配合彼此依靠才能延续,就像计算机系统里的0和1那样。”
当波仔带着女友回来时,吴鸣认为‘背后议论人有召唤效果’可能真不是瞎掰。
“鸣,你来啦?!”波仔眉开眼笑地说。
“啊,有点事要办,顺便来看看你们。”
吴鸣受断臂之痛,纠结一天便放下了,对他来说,家人那关才最难面对,而且朋友之间的关心,不流行抹眼泪。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哦不对,未婚妻,这是我未婚妻罗茜”波仔说,两人紧握的手像在无声炫耀。
“你好,我叫吴鸣。”
“你好。请问……你是‘狠人’对吧?”罗茜说,表情中充满期待。
“啊?”吴鸣怔了一下,“哦,没错,那是我的实感游戏昵称,波仔告诉你的吧?”
“不完全是,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见过面的。”
“嗯?我们见过吗?我怎么没印象?”吴鸣对罗茜上下打量,但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说的是在游戏里,当然你对我昵称也不会有印象。不过,我和波仔都要感谢你,那晚你指挥的丧尸战役,我也被他拉了进去,本来我们还在冷战中,思考要不要继续联系,毕竟性格上有很大差异,后来……”
波仔接过话茬说:“后来,你安排我俩去守医院,打得虽然惨烈,但也有收获。之后,我俩又谈了一次,发现还是有很多共同爱好的,再然后,就线下见面了。所以说,我们俩能重归于好,都归功于你。”
“原来是这样。”吴鸣恍然大悟地说。
“那场游戏是我见过规模最大,最难打的,要不是最后引爆燃气厂主管道,结果只有失败。”雷老板感慨道。
“对了,我和罗茜准备下个月把婚礼办了,你俩得来呀。”
波仔话音未落,吴鸣和雷老板异口同声说道“这么快!闪婚啊?!”
波仔搂着罗茜,满脸得意看向吴鸣二人,“婚姻是必不可少的东西,看对眼就抓紧时间在一起,免得光阴虚度。”
“得,又得随份子了。”雷老板说完,关上抽屉来到吴鸣身旁,“走吧,帮你把事办了。”
“去哪啊?关于落跑新娘的后续剧情,我又写了几篇,还想让鸣参谋参谋呢。”波仔问。
“下次吧。总使唤一条胳膊,太别扭。”吴鸣指着自己右臂说。
一间杂货铺,仿佛连着两个世界,正门大街行人熙攘,后门小院则僻静得吓人。吴鸣跟随雷老板走入地下室,七拐八绕才进了一家小诊所。
“老李,我带朋友来做个机械臂植入,你看我面子,这单别宰他。”雷老板说。
“成,但是不能有下回了啊,再这么弄就赔本了。”医生抱怨地说。
私人诊所条件差,吴鸣早有耳闻,可当他亲眼所见时,还是忍不住腹诽:这屋怎么有股血腥味啊?嚯,这老头大褂都看不出白色了,我不会做一半细菌感染死了吧?要不我还是走吧,可是,雷哥……
“来吧,选一个你喜欢的。”老李有些不耐烦地说。
墙上挂满的机械臂,和吴鸣想得不太一样,没有街上见的帅气好看,还都血迹斑斑生了锈。
“这怎么还有血呢?”吴鸣问。
“这都是二手的拆换件,放心,等你确定要哪个我会做消毒清洗。现在的年轻人,把这假肢当电子产品保护壳一样,说换就换,而且从不压价格。”老李说,话里的刺谁都听得懂,雷老板脸上挂不住,可踏了人情又不好反驳。
吴鸣见他脸色难看,便对老李头说道:“要不这样,您也别保本,就按正常收费,行不行?”
“没事,这都是小钱,雷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呀,口直心快,说话有点不中听,多担待啊。”
吴鸣心想:心直口快?看来雷哥跟他交情并不深,不想接熟人的活,完全可以私下说嘛。
这屋的东西虽然不好,但价位却在接受范围,老李见他犹豫不决,一个劲得推荐拆换件,说钢材好质量有保证,是近身肉搏的自卫首选。可假肢上的血,让吴鸣忍不住去想李根早上的话,“运营地下拳赛,靠的是观众和赌注还有趋之若鹜的挑战者。殊不知,那些诱人的奖金从来没人能拿走。每当比赛落幕时,死掉的参赛者都会被货车悄悄拉走,无论你多能打,机械臂多强悍,以后再也听不见一声欢呼了……别问我他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没人会告诉我。”
“有没有不是拆下来的?”吴鸣问老李。
“倒是有一个,不过……”
“我想看一下,谢谢。”
老李有点不情愿,觉得吴鸣过于较真,他认为血污洗洗就没了,而吴鸣是发自内心的忌讳。
“呐,就这个。”老李头说着,将一根酷似台灯的东西递给吴鸣,上面还带着锈迹,“事先声明啊,这玩意出自手工小作坊,不是正规公司的产品,要是以后出了问题你可别来找我……这东西用料太单薄,也就能满足日常需求,跟人打架立马就得折。”
“就它吧,逞凶斗狠不是我的风格。”
“行,随你。看见你坐得椅子了吗?其实它是个手术台,我的意思是你该躺下了,植入固定座和连接神经是个慢活,所以,你得睡一会了。”老李嘟囔着说,手里的操控倒还利索,一剂麻药透入皮肤后,吴鸣立马睁不开眼了。
一觉醒来,吴鸣仍然昏昏沉沉,坐在床边发呆。关于术后的记忆他只有零散的片段,记得雷老板搀自己过马路,记得床头柜上有字条,以及宿醉才有的身体透支感。
“三日内忌烟酒,不能沾水,七天内不要提重物,不能剧烈运动,按时吃消炎药。”吴鸣捏着字条念道。
起初他并没有注意,直到自己喝着水又拿起遥控器时,才发现是机械臂在拿杯子,那张字条也是。吴鸣以为便宜货会不够灵活,可机械臂拿捏物品的动作力度,令他着实满意,而且除过锈之后,附在金属表面的抗氧涂层,被灯光照得乌黑锃亮,与之前的破烂判若两然。
吴鸣本想给养母看看,好让她安心,但隔壁屋空无一人,看了手环才知道,时间还没到傍晚,之所以天色阴暗,是因为城外正在下暴雨,乌云连绵百里不见尽头与光亮。
“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吴鸣扶着栏杆仰头说。
这时,他的手环又接入一通陌生来电,刚想用下巴去触碰,结果机械假肢先操作了。
吴鸣沉默着,想听听是谁。
“你好,我是飞鸟。”
“我记得你的声音。虽然没见过你本人,但那些神乎其神的操作,使你充满神秘,令人好奇。”吴鸣赞叹地说。
“吴鸣,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虽然汪伦不让我告诉你,但你毕竟是间接性第一当事人,有知情权。所以,你的心理承受力高吗?”
“什么事啊?还牵扯到心理承受能力,你一直都这么严肃吗?”
“你知道乌城那件事吗?”飞鸟问。
“知道,那么大的恶性事件,集团新闻连续报道了好几期,好多城市还组织了悼念活动。我觉得,你也不用太在意集团对你们的诬陷,其实有很多人都对真相持怀疑态度……”
“如果我说我有真相,你会相信我吗?”飞鸟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吴鸣有种莫名不安。
“非要用这种口吻吗?感觉怪怪的。好了,我相信你,说吧。”
“乌城的那件事,其实出自于你的手,你是那几十万人丧生的关键因素。”飞鸟冷冷地说。
“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冷笑话吗?”
“你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我能理解……我来联系冷雪,把她也加到你我的通话中。她性格率直从来懒得撒谎,你们还一起经历过生死,彼此的信任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