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丁贻的话,众人向右拐,果然越走茶香味越浓,继而看到一家名为“芙尘”的茶馆。
茶馆门面不大,入口处挂一块花鸟鱼虫纹的精雕木牌,上面刻着“芙尘诗会”和“第十载”,再往下,还能看到瘦小筋道的“墨弈”二字,像是某位文人雅士的署名。
“诗会?”李悦心想,“怎么哪都有诗会,和穿越是标配么?我记得《庆余年》里有,《赘婿》里好像也有……这种无聊的桥段哪怕在古早网文里都已经是被写烂了的存在吧……”
“芙尘诗会?”丁贻盯着木牌细声琢磨。
“别看啦,进去吧,轮到我们了。”李悦领着一行人进门,叮嘱道,“待会不要出风头,看个热闹就行。”
茶馆内装潢得体,环境整洁,门、窗、墙似乎都被某种明亮的灰漆刷过,显示出一种质朴而典雅的素白。
内里焰光明亮,满座高朋,或低声交谈,或静静品茶,或聚精会神地读着捧在手里的书,气氛嘈杂又和谐。
俯近李悦耳边,丁贻悄声道:“这里的蜡烛发的是白光诶,有点意思。”
“对,亮堂堂的。”李悦也悄声回应。
没走两步,原本正忙不迭给宾客挨个沏茶的伙计,一见李悦等人进门,就挡在她们身前,颐指气使地说:“茶肆今夜已满客,多有得罪,各位请回。”
“无妨,不喝茶,我们想观摩一下贵茶馆的诗会。”李悦解释来意。
伙计有些不耐烦,“诗会,乃我芙尘茶馆一年一度的盛典,若无请柬,闲人免进。”说完便转身离开。
看着伙计桀骜的背影,李悦一个箭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锭白银塞进他的掌心,同时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哦哟哟!”握着烫手山芋一般,伙计捧着银锭的小手一阵乱抖,他慌忙转身,怯怯道,“请……客官请进……楼上……请从我来……”
“啊!哎呀!”时三郎痛心疾首地叹道,“李姑娘,那是五十两的银锭,五万文铜钱呐!”
“就……随手掏了一块最大的……我说怎么沉甸甸的……”李悦挤出笑脸,“给都给了……也不好再拿回来……时爷爷你别激动,我下次注意。”
时三郎频频摇头。
听完时三郎的话,李悦的内心泛起一阵波澜:“之前……肉馅的包子三文钱一个……我给了他五万文?!”
“装逼失败了吧?”丁贻在一旁小声嘀咕,“笑死人喽。”
“死去吧,关你屁事!”李悦道。
“能不能省着点儿?咱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闭嘴!又不是你的钱。”
……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好!”
“妙哉!”
“此诗豪气冲天啊!”
刚走上楼,就听见有人在背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引得满堂喝彩,李悦与丁贻相视一笑,默不作声。
跟着伙计走进诗会现场,众人在中段的空桌落坐。
“小哥!”李悦叫住将走的伙计,“劳烦准备些茶水点心,然后端到这来,我们垫垫肚子。”
伙计收得横财,喜上眉梢,屈身陪笑道:“好嘞,我这就去吩咐后厨,给您准备最好的茶水和点心!”
这时,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走向高台,躬身向一位老态龙钟、须眉皓然的长者拱手行礼,道:“墨老,我仍有一诗,可与其媲美。”
“墨老……”李悦心想,“是在门牌上刻名的墨奕?”
墨奕伸手道:“请!”
“咳、咳……嗯哼……接下来为大家送上一首《春夜喜雨》。”白衫男子清清嗓子,笨拙地展开折扇,挥手扬声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荣光城。”
诗毕,爆发一阵欢呼。
“好!”
“秒!”
“意境隽永!”
“佳作!”
……
桌上摆有笔墨纸砚,丁贻拿起炭笔在宣纸上写下:“李白打杜甫,谁赢?”然后将纸挪到李悦面前。
李悦写道:“梦游天姥吟留别VS春夜喜雨,我选后者。”
丁贻写道:“Why?我是诗仙粉,这事能记一辈子,你完了!”
李悦笑着写道:“TAT,我纯路人,客观说一句,后者把末尾的‘花重锦官城’改成了‘花重荣光城’,明显费了心思,加分!”
只听台上的墨奕佝偻着身子,徐徐开口道:“二位才子,已经比试了五轮,每首诗都巧夺天工,教我实在难评。”
“对对对,实在难评。”
“都写得太好咧!”
“墨老都分不出高下啊?”
“如之奈何?”
……
人群的哄闹声中,墨奕拖着长音沉声道:“命——题——”
随后,他指着窗外高悬的明月,“以月为题,一人作诗一首,限时一炷香。”
“好!命题!”
“题目太普通啦!”
“早该命题了,分个高低!”
“安静!”
……
丁贻在纸上写道:“杜甫有关于月亮的诗么?”
李悦写道:“你985,问我?”
丁贻写道:“清华!985有39所,不要用来指代我:)”
李悦写道:“杜甫写过的,且看他们表演\\^o^/”
计时的香才燃了三分之一,白衫男子便蓦地起身,把满是墨迹的纸张举在半空,朗声道:“我已写好,诗名为月夜忆舍弟,旨在怀念我那遥远的、亲爱的小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诗罢,墨弈点头称奇,观众连连称妙,甚至有人饱含热泪掩面而泣。
丁贻在纸上写道:“是这首啊,我都忘了QAQ。”
李悦写道:“李白写月的诗很多,就看下一位记不记得了。”
下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些许踉跄地迈步上台,缓缓开口道,“我诗名为……月光……小时不知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悲欢离别苦,阴晴圆缺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诗罢,有呼好者,亦有迟疑者,就连墨奕都犹豫不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衫男子突然放声大笑,得意道,“还等啥?我赢了!他都背……念错了,李老爷子的记不住了,搬出苏老爷子救场,哈哈哈哈哈……”
“错?”青衫男子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你就一定对?”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嘴硬个什么劲?”
“评委都没发话,你嘴炮个什么劲?”
“错漏百出还好意思争胜?”
“谁又能证明你是对的?”
“耍赖?废物!”
“老子耍的就是你。”
……
争执不下,二人扭打在一起。
“哎呀呀……”墨奕急得直跺脚,懊丧着脸孔道,“你们能作出旷世诗文,不该是拘泥于胜败的凡间浊物啊!”
李悦等人伸长脖子,默默吃瓜看戏,茶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扭打之间,白衫男子猝然泄力,浑身疲软,整个人瘫在青衫男子身上,险些用体重将他抱摔落地。
青衫男子心下一惊,想将人甩开,却倍感心力交瘁,动弹不得,渐渐被压得也泄了劲。
两副躯体一齐倒在地上。
空气凝固半秒,四下鸦雀无声。
众人正疑惑着,兀地有人尖声呐喊:“死人啦!死人啦!真的死人啦!”
“报官!报官!”墨奕急得浑身抽搐,“赶快报官!”
诗会现场乱作一团。
李悦猛地起身,环顾四周,看见端着茶水和点心姗姗来迟的伙计。
“咋回事?”丁贻也闻声站起。
时三郎则护着三个孩子,左顾右盼,缄默不言。
“感觉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蹊跷在哪。”李悦把写了字的宣纸揣进兜里,穿过慌乱的人群,走上前去查看尸体,“没有外伤,死因不是……”
“说了不出门吧?啥破事都让我们给撞上了。”丁贻跟在后面,摊手道,“悦姐,走吧,干我们屁事,自有官府来管,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李悦本打算反驳,但仔细一想,这事着实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遂作罢。
时三郎默默道:“我等不是出来吃晚饭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