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捕快韩非哼着小调出了门，他的心情就如今天天气一样，蓝天白云，旭日和风。
“黄大爷！来一套煎饼，配碗粥！”
韩非抬头看了看风晷塔，这是一座高科技高塔，上面悬着一种根据风力和风向显示时间的装置，别看构造简单，其造价不菲。从今年起，这种高塔先后在明都城各个城区拔地而起，听说设计风咎塔的团队挣得盆满钵满。每次听到人家自主创业或是白手起家的成功，都让韩非心里酸酸的，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位黄大爷。
才辰时二刻，黄大爷的铺子前就排起了队。韩非眉头微皱：“黄大爷的煎饼确实一绝，不过吴大妈的包子也不遑多让…算了，还是等等吧，这个时间吴大妈怕也是排着队呢。”韩非不是没想过开一个早餐店，投资小收益大，但看到早点大爷大妈脸上深深的皱纹，他还是退缩了。
“煎饼配粥。”（一个男子声音）韩非错开身子，伸出头向铺面上望去。
“来套煎饼。”（一个女子声音）韩非默数着：“一二，嘿！正好有我一份！”幸福很简单，对于排队来说，前面还有一个人，铺面上还有两个煎饼——这无疑最幸福的事了。韩非心里乐开了花，嘴里仿佛已经有煎饼味儿了。
“黄大爷，来两个煎饼。”（一个女子声音）“啪”，这句话像是个大巴掌甩在韩非上，他气愤地瞪了瞪这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当然是女子的背影）
“没看着排这么长的队吗？”“她吃得完了她？”“她是故意的吧？”韩非心里骂骂咧咧。
“我家孩子可爱吃这饼儿啦。”女子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失落的韩非和空空的铺面。
“大爷…”没等韩非说完，“上煎饼喽！”黄大妈从后屋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满满的煎饼，还冒着热气。韩非的心情就像是坐了过山车，刚刚跌落谷底，这会儿冲上了云霄。“大爷，来两个煎饼！”韩非响亮地喊了出来。
要说人顺起来真的会一顺百顺。昨天见过大理寺卿后，刚回到平扬衙门，韩非就收到上峰的命令——暂时借调到大理寺，协助侦破灭门案。要是放在以前，衙门里的人见怪不怪，各个区衙门之间的人员交流是常有的事。大理寺，地位确实比衙门高出不少，但现如今说白了也就是体系内混日子的地儿，谁也别看不上谁。
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大理寺主导孙府灭门案，此案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在韩非一眼望穿的捕快职业生涯中，此次借调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重要转折点。韩非很庆幸自己没有被调去十二府，他不是没去过十二府，十二府里的金吾卫表面上个个和和气气，实则心气高傲，骨子里对韩非相当瞧不起，一方面因为韩非是外乡人，更多的因为他从事与“武”相关的职业。这也难怪，谁让这个世道是“万般皆上品，唯有习武低”呢，当然这句话并这不包括尊贵的金吾卫。在韩非眼里，李唯心李家之后的身份让他感到亲切感（其父韩铁柱曾在狼啸岭学艺），相较于他来说李唯心更是外乡人，这让韩非多多少少有了些心理优势。简而言之，韩非有了价值，别人没法替代的那种。
与此同时，大理寺殿。
“这么说来，这位孙尚书还是东和人喽？”李唯心之所以有这样的结论，这与昨日最后在孙府家看到的那个分不开——众多牌位中的一个，上面写着“孙思维”。李唯心认得这个名字，二爷的挚友中也有这么一位“孙思维”，除了这个名字那个人还有一个更被人熟知的名字——游空大师，他曾是寒山寺的一代主持。在李唯心的印象中，二爷从不出岭，除了寒山寺。
他和游空大师总会在寺内池塘边的荷花亭里相对而坐，沏上一壶热茶，谈着世间万物，茶喝完了二人也聊完了。其实他们也算不上聊天，因为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游空在讲经传道。再后来二爷的听力越来越差，日常交流都成了问题，他还是常常去拜访游空。游空也老了，记忆力不大如前，总是和二爷讲着同样的故事，如此以来二人也算是相得益彰。
“大师的话二爷当真能听到吗？”望着荷花亭的二人，李唯心曾忍不住这样问过大叔二叔，因为他同二爷讲话都是扯着嗓子吼，而游空却还是轻言细语，慢条斯理。
“二爷听得懂。”大叔二叔笑着回答。
大约七八年前，游空大师坐化飞升。二爷得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叹了口气，那年春天他再次去了寒山寺，同样是池塘边，同样是荷花亭，同样是一壶热茶，二爷静静地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一个人，良久。
“二爷，茶凉了！给您热热？”大叔扯着嗓子喊着，二爷愣了一下，朝着大叔点了点头后，起身离开。从那以后，二爷再没去过寒山寺。
“孙学膑确实是东和人，说起来他与你父亲还有些渊源，他也曾是东和的将军，只不过是主和派。”严召接过话来，说实话他知道的也不多：“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广德君收天下兵权的时候来到明都的吧。”
李唯心听长辈们谈论过“天下归一”:父亲李忠被誉为神算将军绝非浪得虚名，他手下的神机营被称作天下第一军同样实至名归。当年，拥兵百万的广德君虽虎视眈眈，但也不敢草率出兵。
大仪人逐渐意识到真刀真枪的战争不一定能讨到好，破局之处反而是东和永王。永王不比广德君，他喜歌舞、善书画，对于政事丝毫提不起兴趣，国家大事一概放权于王公大臣，整日歌舞升平。
“天下晏然”是永王所追求的目标，此人性格上软弱无能，胆小怕事，东和兵强马壮却多年无任何扩张，也是他之意。想要永王感到害怕，第一要务是解决掉李忠这块定心石。大仪多次暗中挑拨永王和李忠的关系，重金收买永王身边的人。整日在他耳边吹风，说什么“李家才是东和真正的王”、“神机营是李忠的，不是东和的”、“永王不过是摆设罢了”之类的话，离间二人。永王虽然性格懦弱，但长此以往，难免对一朝重臣李忠心生怀疑。在此情况下，大仪内外兼施，在东和百姓中散布谣言，造恐慌，引起平民百姓对战争的不安。
大将军李忠关于战事曾多次直谏，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让永王更加心生隔阂。约莫二十年前，李忠被迫解散神机营，卸甲归田。东和受降，成为附属国，大仪不战而胜，改国号为天仪。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都变了。
“这么说来，武大仁确实有杀害孙学膑的动机。”李唯心心想。
“寺卿！”门外传来韩非的声音。李唯心一早就吩咐过，韩非入大理寺后直接被请到殿中，这让韩非感到意外，要知道上次金吾卫“请”他去的时候，他硬生生地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李唯心直入正题：
“现在看来，凶手精心策划，专门选在暴雨夜动手，不仅借着电闪雷鸣掩盖了声响，也借着雨水冲刷掩盖了行踪。但越精细的计划往往越容易留下痕迹，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我想还是从孙府周边入手，看看能有什么发现。韩非你怎么看？”
“我…我吗？”韩非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李唯心的思路与金吾卫的做法颇为相似，韩非接了下去：“那夜思量阁掌柜和伙计一夜未归，没准他们知道些什么。”韩非顿了顿，又接着说：“据我了解，金吾卫也曾多次找过思量阁掌柜。”相关信息金吾卫自然不会告诉韩非。
“思量阁，思量阁…”李唯心点了点头：“嗯，我们去思量阁问问。”
“思量阁？谁要去思量阁？”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广宁郡主灵芝，高马尾挺立，一身黄金甲，腰间的金吾卫铁牌闪闪发亮。而灵芝的身后跟着几个一脸无奈的大理寺守卫，看得出来，这些守卫丝毫拦不住这位姑奶奶。
“寺卿大人，要查案为何没有通知金吾卫？”灵芝故意将“大人”二字拖得老长，生气状态下，高马尾似乎更高了两寸。
“郡主。”李唯心点头行礼，他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广宁郡主当真会来查案。李唯心没有正面回答灵芝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多谢郡主的药，臣弟一风的伤已好了大半。”说完朝着身旁的一风笑了笑。
原来昨天分开后灵芝自觉理亏（毕竟伤了人），专程派人将药送来大理寺。一风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看上去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样子，默默地把受伤的右手往回缩了缩。
“这哑巴叫一风啊。”灵芝心里想，她听李唯心这样说本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一风这个样子，灵芝哼了一声，高马尾一甩也不再理会。
“走吧，李寺卿。思量阁我最熟了，那可是我师傅开的。”灵芝一脸得意。
“邓掌柜原来是郡主的师傅？”韩非小声地嘟囔着，显得十分惊讶。
“什么邓掌柜，我说的是那个思量阁！”灵芝升起胳膊，努力地往高处扬着。
韩非尴尬地眨了眨眼，心想：“肤浅了，仔细想想思量阁里确实也只有那位思量阁的主人配做广宁郡主的师傅了。”
平扬区，思量阁。
“几位爷，里边请！”店小二热情地迎向李唯心、一风和严召三人，不拿明光杖的严召走在最前面，他一点也看不出是向佛之人。店小二打一眼儿就看出来三人是外乡人，而大多数外乡人到这里会用大把大把的花费来抹平自己在心里地位上的落差，这种消费往往带有报复性的，也是店小二最愿意看到的。
一进酒楼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就摆着几个大酒坛，上面贴着“杜康”的标识，来的路上李唯心就听韩非说过，思量阁最大的魅力之一就是这里的杜康酒，据说这种唤作“自难忘”的杜康酒特供思量阁，也就是说除了这里，你哪儿也买不到这种杜康酒，就算你去杜康酒坊，人家也不会卖给你。
“呦，这不是韩队吗？今儿个怎么这个点过来了？”不是店小二刻意不尊重韩非，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的捕快，人们给予的尊重也就仅限于此。
“金…金吾卫大…大人。”看到灵芝的一身金装，小儿慌了，他虽然认不出郡主，但单单金吾卫的身份足以让他不知所措。
掌柜的听到关键词，人还没出现声音先到了：“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边道着歉，一边冲了出来。
“是郡主！”其实邓掌柜没见过郡主几次，但他也不眼瞎，郡主腰间铁牌上“灵芝”二字已说明一切，邓掌柜低声对着一旁的小二儿：“快，去！”，小二儿也像是明白了什么，飞速冲出了酒楼。
“诶诶诶…”灵芝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看着店小二的背影摇了摇头。
邓掌柜是位中年男子，是个头顶稀疏的大个子，他相貌平平，但五官轮廓较深，一眼便看得出不是明都人，但他却操着一口纯正的明都腔。“普通人。”这是李唯心对邓掌柜的第一印象，“普通人怎么会是郡主的师傅呢？难怪刚才韩非如此惊讶。”
“郡主、李寺卿，各位大人，小人邓乐，各位楼上请！”说着这位邓掌柜先是向灵芝而后向李唯心行了礼。听到这儿李唯心就明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这位从未与之谋面的邓掌柜就好像认识自己一样，准确地锁定了自己的位置。而且从邓乐出现到现在，一直仔细观察的李唯心根本没察觉到这位掌柜打量的目光。李唯心意外但不惊讶，毕竟他也是明都城的名人了，再说这里是思量阁，面前的这位可是思量阁的掌柜，能成为思量阁的掌柜想必也不应该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