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思索起来。
这次是他等我。不知不觉中,我也习惯了别人的等待。
突然,下课铃响了。
一时间,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有高有低,有尖有细。在我脑海里汇集成一幅画,无数个小不点儿,在看似杂乱,实则规律的从教学楼里涌动。越来越多,越来越散,最后变成了一片起伏的海。只是,这片海中还有一座小小的秋千孤岛。无论四周的海水如何翻滚,都不肯将他吸纳进去。
或者,他本就不肯被吸纳!
见我久久没有吭声,松原起身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什么。来到我面前,伸出手。那是一只白皙、修长、干净的手。跟我的手差不多。算是艺术家之手。他手里握着几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
但我没有接,抬头看了他一眼问:“这是什么?
“情书!”他淡淡的说,一脸的惆怅,犹如一弯马上沉到地平线下的残月,带着长久的叹息。
“情书?”我吃惊接过纸页,脑袋足足茫然了三秒才突然想起来。
哦,对哦,举报信里,石头一大罪状就是沾花惹草,败坏校园的风气。这竟是真的?!就石头那蠢蛋样,也会写情书?这简直就像一头猪写了一首歌。怎么能让人相信?
但真凭实据就在手里,怎容我质疑?这下彻底完蛋了,必定要被人顺藤摸瓜的查个底朝天。松原此时拿给我什么意思?是告诉我他们胜券在握,要我举手投降吗?
我不由斜了一眼松原。他已坐回沙发,茫然的盯着自己的茶杯,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散发着沉重的气息。绿色的茶叶在水中飞速旋转,就像来了一阵龙卷风。
我只好硬着头皮,锤了好几下腿,抚着揪成一团的心,打开米黄色的纸页。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迹娟秀整洁,还透着淡淡的香草气。只是一些地方凹凸不平,一看就知是水浸过的痕迹。
嗯?我立即感到了异样。不对,这字迹,怎么看也不像男孩子的啊。
难道?天空划过闪电!烟花点燃夜空!
这是女孩子写给石头的情书。
想到这里,我差点儿叫出声来,简直犹如过山车冲过了低谷,惊恐一下子变成了劫后余生的轻松。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好歹放下心来了。
赶紧认真看起来。
“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你知道吗?每当我路过操场,总忍不住去看秋千上的你,你们简直长在了一起。可秋千应该是飞的啊。你为什么总是一动不动呢。既然不动,你为何又要占着秋千呢?你是想带它飞,还是想把它永远的锁住?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的眼睛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另一个荒芜的世界里,你只看那里的天地。可你是傻的吗?这里有我啊!这里还有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一年又一年,我的衣服换了又换,我的头发长了又剪,可你却什么都看不见。可凭什么啊?你是谁啊?你即不高又不帅。整日呆坐,没有喜怒哀乐,更没有欢声笑语。对了,还有,你那乱七八糟的头发谁给你剪的?又短又硬像只刺猬。真的好讨厌。你知道吗?我们都讨厌你。你从不上课,也不考试,不回答老师那些该死的问题。可你什么都懂,比我还懂。凭什么?记得有一次,我跟小梅路过你的禁地,我跟她讲那道我用了一星期才解出来的题。可刚说出答案。你的嘴角竟奇怪的动了一下。你听到了,你还知道我的答案是错的。你却不出来纠正我。只是撇了撇嘴。可你连课都没上,怎么可能会懂呢!?气死我了,你害我哭了一晚上。所以,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了。”
这是恨吗?不,这是爱恨交加。可谁会对石头这个小屁孩写出这样的文字?太不可思议了。我连忙打开第二页纸,同样的笔迹,同样的信纸。但短了一些。
“今天下了好大一场雪,真冷,睡到中午才起床,想出来吃饭,找到小梅,她在洗头,一看自己,头发好差,也洗一个吧,满世界找热水,找了半天才找了半瓶子,可洗到最后,热水还是不够了,真是可怜!好歹擦干,饭也不想吃了,就跑去操场,我知道你那天不在,但还是想去,我坐了你的秋千,还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写了一个字。我很高兴。”
最后一页则是一首诗。
“我知道你的悲伤,正同我的一样,那坚硬的外壳,有一处不能碰的地方,我希望有一面魔镜,问它为何如此惆怅?童话里的公主,都有迎娶的新装,但可恶的巫师,为何要将你变成一只独狼?难道只有彻底枯萎,才不会心慌?”
读完,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可言表的伤感,犹如一道清澈的溪流,静静的在心间跳跃。似乎,在我人生的某个时刻,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这大概就叫初见吧。难以言明的情愫,无法忘怀的思念,不可触碰的脆弱,越陷越深的惆怅,一切都源自于误以为恨的爱。也许,唯有好好的收藏和回味,才能对得起自己那早已逝去少年时光吧。
我感叹一声,不由问道:“这小姑娘谁啊?写的还真是情真意切,连我都有些感动。”
突然,一阵飞沙走石打在脸上,隐隐生疼。我诧异的抬起头。看到松原扭开冰冷的脸。心中一凌,糟糕,要坏事。果然,松原冰冷的说:“她今年七年级,十三岁,叫松喜乐。”
“松喜乐?”我心头一阵发堵。完了,完了,还是完了,原来这小混蛋惹谁不好,偏偏去惹校长的女儿。这小子还真是挺能耐的啊。
松原瞥了我一眼,就像洞察了我内心的起伏,冷哼了一声说:“对啊,想到了?跟我一个姓,松树的松,喜欢的喜,快乐的乐。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父母希望她一生欢欢喜喜快快乐乐。结果,她才十三岁就……”
我张张嘴想说些场面话,但却只能砸吧了下嘴唇。心中涌起一阵古怪,难道今天是家长见面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