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那个小子，是我啊！”
声音嘶哑，桌上的人头看到对面的叶空明，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救星一般兴奋的大叫起来。
“一个头还能说话，这是什么原理？”
疑惑俯下身，叶空明仔细观摩着眼前三十多岁，脸色苍白如缟素的人头，纵观整个五官，没错，是自己不认识的脸。
因为只是一个头的原因，看上去就没什么威胁，叶空明倒也对这个之前还被安生揪着头发审问的东西带上了点兴趣。
“大叔，你这张脸我还真没见过。”沉吟片刻，叶空明直起腰，轻轻摩挲着下巴。
“在这里跟我攀交情可没用，我可做不了他们两个的主。”叶空明对身边挑了下眉，语气上略带了些戏谑。
明明之前还被长舌鬼吓得差点失禁，但在缓过神来后倒也看不出之前的窘态，只能说适应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笔记本，无头尸体。”张张嘴，卜图利疯狂暗示。
“奥，你就是那个一看就很弱的无头鬼。”叶空明露出恍然神色，“你的脑袋怎么在这？”
“小子，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学生吧，怎么跟老师说话呢。”叶空明的话明显戳到了卜图利的痛处，咬着牙，他苍白的脸上满是不爽。
一直都是学生怕老师，什么时候轮到老师被学生拿捏了，虽然他都死了很久了，但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老杂毛，你是老师？”秀着肱二头肌的安生挠挠头，诧异俯视着卜图利唯一的头，“那刚刚你怎么不说？”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卜图利剩下的一颗头很是委屈，明明是你进入这个教室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揪着我的头发问东问西，我才刚刚苏醒就被你一顿爆锤，我也很无辜啊。
“我没让他开口吗？”安生转头对身边一直沉默的顾燕燕问道。
“没有。”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鬓间划过，顾燕燕吞咽了下口水，轻柔的将几缕头发捋道耳后。
在这种环境之下还能保持这种仪态有种淡淡的违和感，叶空明感觉她不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样子，倒更像是来郊游放松心情。
看着眼前的人，叶空明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高一初见时她刘海遮住半张脸，走路时也一直低着头，就像是一只被吓坏的鹌鹑。
那时候的她跟现在的李兮木很像，都是一副自闭儿童的模样。从现在她的身上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丁点痕迹，甚至可以说是换了个人。
从没在女孩子这方面太过上心的叶空明没发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丑小鸭变成雕塑天鹅的。
“那老师您尊姓大名啊？”安生带上了点尊敬，至少没叫老杂毛了。
“叫我卜老师吧。”感觉自己又行了的卜图利努力抬起自己还带着胡茬的下巴。
“不老实？”安生疑惑，“竟然会有人叫不老实？”
“安生，老师他说姓卜。”高清枫扶额，早就知道你憨厚，但憨成这样到底是怎么考上高中的。
叶空明看着高清枫的样子很想说一句其实你跟他也没什么区别。
“奥，卜老师啊。”安生恍然大悟，小声嘟囔，“卜？真是少见的姓氏呢。”
安生的话就像是惊雷炸响在了叶空明脑海里。
姓卜？熊二日记中出现最多的就是那位叫卜图利的老师，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位吧？不会吧，不会真这么巧吧。
“卜老师，你认不认识熊二？”叶空明蹲下让两人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眼神烁烁，他不想错过卜图利脸上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
听到熊二两字，卜图利原本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不认识，不认识。熊二？谁会取这么土的名字。”闭上眼，卜图利嘴硬道。
“熊二？”露出一口大白牙，安生咧嘴一笑，“是不是他还有一个哥哥叫熊大啊。”
“李同学……”转头看向李兮木，叶空明看她对自己点了点头。
那本日记高清枫没有看，他也只是简单地翻阅，而唯一认真研究的只有李兮木。
至于为什么高清枫没有看，自己也没有认真翻阅，难道我会告诉你，兮木同学看过了不就行了这种话吗。
拨弄着竹笛上的穗子，李兮木靠在墙边，轻轻点了下头。
李兮木也认为眼前的头就是卜图利，叶空明感觉到了莫大的认同感，果然啊，不知是只有自己想到了。
下意识摸向大腿，在摸了个空后，叶空明讪讪收回手，转头给了高清枫一个求助的眼神。
没等高清枫回给他一个疑惑的表情，一直都保持沉默的顾燕燕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黑色匕首，在三个大男人震惊的表情下递到叶空明眼前。
匕首？MMP，你一个女孩子上学竟然带着这种凶器，这真的合适吗？叶空明嘴角一抽，在心里疯狂吐槽。
大家闺秀顾燕燕嘴角挂着一个标准笑容，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具，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
“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就带了些防身的小玩应，这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顾燕燕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的防狼喷雾，在几个大男人眼前晃了晃。
“那就谢谢顾同学了。”
从诡异画面地冲击中缓过神来，叶空明挠挠额头，小心用两根手指夹住近前的刀刃，真不是怕，主要是防止误伤。
“空明同学不用跟我客气的，可以直接叫我燕燕。”嘴角弧度如月牙般完美，顾燕燕收回手，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可爱，如碧波般清澈的弯弯眼眸更是演绎着什么是温柔。
“毕竟说起来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不是吗。”
避开那双像是星星般闪耀的眼睛，叶空明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答复，顾燕燕确实是他高中除了两个死党外第一个认识的同学。
看着桌上仅剩的一颗头，眉头紧锁的叶空明拿着匕首，不断在脑袋上面比比划划，只剩下一颗头他确实不知道怎么下手。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叶空明脸一红一咬牙，直接将刀刃抵在卜图利脸上，威胁道：“卜老师，说说吧，我们怎么才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叶空明对卜图利是怎么死的，死后还被枭首做成标本的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打归打闹归闹，活着出去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不知道。”闭着眼，卜图利死猪不怕开水烫，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直接摆烂。
叶空明抓着匕首的手僵在了原地，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严刑拷打这种业务他也真不熟啊！
安生见着叶空明没了下一步动作，知道他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做，将叶空明巴拉到身后，拍拍胸口后他一脸凶相，“叶同学，这种事还是我来吧，我保准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空明尴尬地勾勾脸颊，点了点头后将匕首插在了腿上的绑带上。
虽然这个健壮的同学叫安生，但他其实一点都不安生，而且，相当之残暴。
一只手摁着卜图利的脑袋，一只手疯狂的一根根薅着他的头发。
“说不说，说不说！今天你不告诉我们怎么从这个鬼学校里出去，我就拔光你的头发，让你变成地中海的秃驴。”
“啊~痛，痛痛！我可是老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吗！”
卜图利整张脸都因为疼痛而扭曲地皱在了一起，只嘴硬了一下下后他直接抛弃了之前的从容和视死如归，“靠，快放手，我说！我说还他娘的不行吗，很痛啊。”
叶空明和高清枫：“……”
顾燕燕微笑注视着一切，李兮木则还在事不关己地逗弄着笛子上的穗子。
窗外红月越来越明亮并呈现出分裂的态势，天空和大地仿佛是妖异血腥的透镜，一下子便在世界中呈现出了三个不同维度的统一城市，缥缈的，血腥的，漆黑的。
“唉，我都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多久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到这间教室，问我怎么出去，他们可从来不会像你那么粗鲁。”
卜图利叹息，全是眼白的瞳孔瞪着安生，严肃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要是他有身体的话，恐怕会摊摊手。
安生的拳头敲在卜老师头顶，他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都只剩下一颗头了，竟然还在这里跟我们打马虎眼，我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在忽悠我小心不顾师生身份，把你提出去当球踢。”
“土匪啊，不知道非暴力不合作吗，都法治社会了，就不能讲讲道理？”
僵硬的脸皱在一起，卜图利咬牙切齿。
要不是只剩下一颗头，恐怕他早就跳起来跟安生这个坏学生拼个你死我活了，毕竟他堂堂光荣的人民教师，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学生的份，什么时候被手下的兵这么压榨过。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出…去。”
“但是，但是！”看着安生威胁的拳头，卜图利十分从心的选择妥协改口。
“二楼图书室那里有一面镜子，等到双月红天，群魔乱舞的时候，你们一把火将整个学校都给扬了，再启动这栋楼顶的那个祭坛八卦阵，那面镜子自然会打开你们回去的路。”
“八卦阵在这个世界崩坏前会启动，就是现在整个空间混乱，你们想要去往二楼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卜图利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放心，你们要是回不去，我也有方法让你们在这里活下去。
呵呵，正好我在这里也孤孤单单浑浑噩噩，你们不妨留下来陪我。”
“要是像你这样，尸首分离，那还不如死了呢。”安生放下手，嘲讽道。
尸首分离，只见头不见尸，像这样浑噩的活着确实是不如尘归尘土归土，毕竟鬼都有了，人也必定会有轮回，既有轮回，那为何还要偏安一隅，自囚一地呢。
走下讲台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镜子，叶空明敲击镜面，将它在卜图利眼前一晃，戏谑说；“卜老师，看看这是什么，眼不眼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轻哼一声，卜图利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他没想到叶空明竟然这么闲，镜子好好在墙上挂着，你没事给它拆下来干什么，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叶同学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对他之前的不明行为有了解释，高清枫推推眼镜，低声道：“虽然烧学校是每个学生的梦想，但是我们也不能召唤导弹把学校给炸掉吧。”
“在学校里放一场大火我可以完成，可以交给我。”看向门口，安生薅起卜图利的头发，“不过，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轰！
“找到你们了，找到你们了。”无数嘶哑的声音混在一起，随着黑雾涌进教室，原本抵着大门的桌子被推飞了出去，无数死尸争先恐后的向前推诿着。
被抱在安生提在手里的卜图利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空明，“以凡人之血开启通往天国之路，以罪臣之责造就烈狱之盛。”
与卜图利对视，感觉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叶空明一言不发眼神深邃地垂着眸子。
教室前后两个门全都被暴力拆卸了下来，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李兮木将竹笛放在嘴边。
诡异的音符响在教室，随着她吹动笛子，无数黑红色飞虫从教室各个隐秘角落出现，将冲进这里的怪物啃成一对白骨。
“靠！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摸到这里的，这不科学啊！”
“都在这啦，还讲什么科学。”安生踹起椅子将一只近身的怪物打到，对着身边吼道：“搬一张桌子，从窗户跳出去。”
“对对对。”将手里的镜子塞进高清枫手里，扯过一张桌子，叶空明跟随众人退到了窗户旁。
随着两个门的破碎，涌入高三三十班的黑雾逐渐浓郁，桌椅触碰黑雾直接消失，原本倒地散架的白骨触碰后开始凝结一丝丝血肉的经络，他们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又被后面不断冲进来的怪物踩碎。
无数红黑色的蛊虫在接触黑雾后直接从空中掉落死亡。
“快走，我顶不了多久。”额头有汗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李兮木用剩下的蛊虫组成一道虫墙，将几人全都包裹在了里面。
“娘希匹的，怎么无穷无尽的。”安生将顾燕燕推出窗外后又去拉高清枫。
整个教室很快被这种只会吼吼的怪物占领，死亡的威胁已经迫近眉睫。
“兄弟，你先上。”安生推着叶空明想要让他先走。
“先让李兮木走。”
血液的无限加速循环，让叶空明的身体微微发出颤抖，他焦急的对李兮木喊道：“还不快上来！”
“我走了，这些蛊会失去控制。”额头冒着虚汗，与他肩并肩，李兮木吹着笛子的手上有血液滴落，“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得死。”
看着李兮木虚弱的样子，拔出匕首，叶空明咬咬牙后将手里的镜子塞进安生手里，“你先走，我留下来陪李同学。”
“不行…要走…”
“不要婆婆妈妈的，再不走咱们几个都得留在这！”
“好！兄弟是条汉子，我安生今天认你这个弟兄了。”见情况危急，安生没有再推辞，将手里一直闭着眼睛的头扔出去，他小小助跑直接一只手把着窗沿跟着跳了出去。
见这里只剩下自己两个活人，叶空明率先将李兮木扶上课桌，就在这时已经无限压缩的虫墙直接溃散，无数灰败的手抓向两人，衣服被撕扯住，随着一声刺啦，叶空明感觉手臂一痛。顾不上其它，用匕首将整个袖子割下来，踹倒一个还想要将自己分尸的怪物，他被李兮木拉着摔出了窗外。
就这样两人险之又险的从这间已经被挤满的教室里消失。
整个教室被黑雾完全覆盖，这里再次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窗外，双月红天。
“又活过来了呢。”
胸口一闷，躺在地上，叶空明龇着牙，刚刚两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下意识将李兮木护在怀里给她当了肉垫，可着实摔的不轻。
松开环抱着女孩的手，轻轻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叶空明眼睛直勾勾盯着红色星辰中由两个大大血红月亮构成的符号无穷。
“李同学没事吧？”攥了攥颤抖发麻的手，感受着从自己胸口移开的重量，叶空明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紊乱的气息。
“没事，叶同学把我保护的很好。”李兮木坐起身后率先检查的是手里的笛子。
“那就好。”
撇撇嘴，抬起被割裂袖子的那只手，胳膊上数道被指甲抓出来的伤口正冒着血，叶空明颤抖着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
回忆着之前遇到的那群脸色苍白，只会重复‘找到你了’的那群死尸，叶空明发现他们除了数量多了些，恐怕是一点神志都没留下。这时，他又想到了之前能屈能伸好老师的卜图利，他也许没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摸摸袖口断裂的位置，叶空明将衣服脱下，学着安生的样子将其绑在腰间。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学委那么信任你了，没想到李同你竟然真会控蛊，我还以为学委是跟我开玩笑呢。”
“只是掌握了些皮毛罢了，还不是被追的四处逃窜。”李兮木将黑色笛子上下检查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破损，她松了口气，最后轻轻抚掉穗子上面沾染的灰尘。
“李同学对这个笛子还真是珍视呢。”将匕首重新插回腿侧，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叶空明有些唏嘘，自己一个大活人还比不过一个笛子，看来李同学对这个物件真的很珍惜。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李兮木用袖子擦着笛子，突然说：“蛊惑莹休。”
“什么？”盘腿坐在地上，叶空明眯眼环视周遭环境，疑惑盯着女孩。
“笛子的名字叫做蛊惑莹休。”李兮木与他对视，一字一句说。
“好名字。”叶空明由衷感叹。
楼顶，抬眼便能见到立在四脚的高大柱子，但在楼下却是看不到的，不用想便知道这里便是卜图利所说楼顶的那个祭坛。
“这里好像就我们两个。”站起身，盯着立在四脚的巨大柱子，叶空明伸手将躺在地上的李兮木拉起。
“李同学出去之后想要干什么？”
从教室跳窗后李兮木原本绑着头发的皮筋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她的头发披散，长度完全遮盖耳朵，落下的刘海也将原本始终冷冰冰的眼睛隐于阴影中。
“不知道。”叶空明的问题好像问到了李兮木的茫点，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干什么，思考良久后迷茫说。
“李同学就没有想要看的风景，想要吃的美食，想要再见的人？”
“没有。”脑海里想着自己想干什么，思考良久后依然一无所获，她确实从没想过自己想要干什么，李兮木轻歪了下头，虽然在她看来这不是重要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心里却还是有一点空落一闪即逝。
叶空明原本以为李兮木只是简单的不知道想要做什么，但与那双透过刘海的眼睛对视后他知道自己错了。
“李同学应该想想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跟现在我们的处境一样，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个率先到来。”叶空明轻声说。
与那双迷茫懵懂的眼睛对视，叶空明的心刺痛了下，从李兮木的身上，他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曾因为疾病折磨被而困在一个纯白且一直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地方十多年。
不过当时的自己虽然彷徨迷茫，但至少对世界还有希望和向往，而他在李兮木身上却看不到这些，她更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还真是幸运呢，我们竟然直接就到游戏终点了。”不再看李兮木，缓口气压下心中的那种单薄，实在是不想面对那种沉重，叶空明感慨转移话题。
向前蹲下抚摸祭坛的边沿，他苦中作乐道，“如果能出去李同学可以先踏出第一步，比如吃遍整个青山市。”
“李同学？”感觉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叶空明皱眉转头，可身边哪还见李兮木半点身影。
心中一惊，他拔出腿上绑着的匕首做出防御姿态。
他娘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了，这种既视感怎么这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