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按理来说,李无碍李太师应该还在御书房和圣上议事,但这几日他告病在家,原因嘛,自然谁都懂。
此时,这大令文臣第一人红光满面,大冷天的,虽然穿着棉袄,但脚下就一双木屐,斜靠在塌上轻轻晃动。
从城北分队过来太师府就百来步路程,亮明身份后,范离很快便被带到书房,茶叶很快奉上,但品质一般,竟远远不如小小一个张六丰的口粮,待得见到李无碍歪歪扭扭进来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
真是人如其名,百无挂碍。
“小于是吧,我还有什么能帮你们的?”李无碍大大咧咧坐下,范离却很肯定,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高的山。
绝不只是身份。
“太师昨日的笔录,晚辈也看了,没什么要问的。”
“哦?”李无碍反倒来了兴致,身子歪得更舒服。
“晚辈就想看看李蒙兄,不知可否方便。”范离恭敬道。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睡得跟死狗一样,但昨日小莫来看过,说暂时醒不了,你且去看看,说不定你们年轻人聊得来,那小子听到你说话就醒了。”
李无碍唤来下人把范离带去儿子房间,自己随手抽了本书躺下看。
……
即便睡得死死的,也能看出来李蒙生前,不,生病前是个精神小伙。
下人把范离带到后,说了句随时吩咐就走了。
真是够潇洒的家风。
范离没有坐下,就站在李蒙床前,也入乡随俗的,随意闭上了眼睛。
很快进入了灰雾,他负手而立,等待一个人,那个人很快也到了,茫然走向自己,果然是个精神小伙。
成功了,这是他昨晚和皮蛋商量好的尝试,他会把自己全部交给皮蛋,她就可以用强大好几个档次的实力,将他控制于非生非死,也就是进入灰雾。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李蒙可能也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就有可能在灰雾相见。
非常幸运。
“薇薇还有个哥哥?”李蒙围着他好奇转圈。
“何出此言?”
“你们的眼神有点像。”
范离心中一凛,这家伙可是一点不傻。
“咱们长话短说?时间可能不是很宽裕,事关宁薇能不能回来。”
宁薇被带走的经过和缘由,李蒙是知道的,范离主要和他说了目前被软禁的情况,以及在刺杀齐郡王案中,他的暧昧身份。
“你可要救他们,虽然两个人傻乎乎的,但肯定都是好人。”这是李蒙听完叙述后的第一反应。
好吧,杭明瑞和苏毅都傻乎乎的。
“你只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你原本想要派他去拿的,是什么东西,最后交到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三个问题。”
李蒙托腮想了半晌,好像在思考很久远的问题,虽然让人心焦至极,但也不便打扰催促。
“我在想。”李蒙终于开口,让人精神一震,“我跟他们俩又不熟,为什么要问他们拿东西呢?”
范离绝倒。
“不舒服啊,要不要休息一会。”
范离示意你请继续。
“我终于想明白了,又不是我问他们拿东西,是大帅让我问他们拿东西。”
“大帅说最近怪无聊的,看看现在京都里头流行什么好玩玩意,让我帮找找。”
“我恰好碰到杭明瑞和苏毅,就跟他们说了啊,我那么聪明,当然不能说是大帅要的,说是我要的,给薇薇一个惊喜。”
“后来我不是晕倒了嘛,还好之前跟小黑交待过,应该就是小黑去拿了,所以他俩找了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晓得。”
“小黑是谁?”
“嘿嘿。”
“……”
“……”
“你笑什么?”
“小黑是我和大帅的秘密啊,可不能告诉你。”
“好吧,大帅又是谁?”
“这个可以告诉你,他也没说不让告诉别人,虽然告诉了就不好玩了,但你可以看看他愿不愿意就薇薇,哎呀,他一定愿意的,他开口了,有谁敢不听,不对,墨天那些老头子可能就敢不卖他面子,唉,所以他也懊恼得很,也就只能跟我说……”
“你,可以说了……”范离抬头看了一眼渐淡的灰雾。
“我刚刚还没说吗,好吧,其实很简单啊,有大帅肯定就有小帅的嘛,这不是很明显嘛,大帅就是……”
……
回到书房,李无碍还在躺着看书,见他进来,随手把书放到一旁,把靠垫拉直靠着。
“还是有收获的吧。”
范离苦笑着坐下喝茶,微微颔首。
“我就说你们年轻人有得聊,对了,刚刚有消息过来,刑部老苏下朝了又退回,现在在殿前拼命找台阶撞,工部老杭跑去墨天城北门口,骂骂咧咧要杀人,都是你计划之中的吧?”李无碍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预料之中而已,毕竟,他们两家的孩子,明天就要死一个,这比两天后死两个还要吓人。”
“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李无碍抚掌大笑,然后笑意不减:
“这件事,你接得住吗,要不要我帮忙啊。”
“太师,晚辈一直有个唐突的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范离直视李无碍的眼睛,尽量轻松道:“令郎涉嫌刺杀齐郡王,您就接得住吗?”
“我当然接得住啊。”李无碍露出惊讶表情,好像听到一个很荒唐的问题。
“太师可否为晚辈解惑。”
“因为令衡本来就是我派人刺杀的嘛。”
……
京都朝堂这一日的热闹,直到午间还在继续,整个故事线基本就是,在早朝时,十数位官员就为苏杭两家求情,恳请圣上多给墨天和红袍几天调查时间,不必急于三日行刑。
少年皇帝似有松动之意,毕竟登基不过三年,又以圣心宽厚、必为一代明君而闻名。
但还没等皇帝开口,又一众大臣纷纷出列,直斥求情者目无君上,甚至有结党逼宫之嫌,在圣上祭祖之日,公然刺杀郡王,情节极其恶劣,证据十分确凿,能让他们多活三天,已是圣恩浩荡。
两组人马就此在大殿里对骂起来,少年皇帝初时瞧得有趣,这种热闹场面,可是三年都未曾见过,后来也看得烦了,摆摆手示意退朝,径直回了寝宫。
一众官员在出宫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一副出了宫门就要开片的架势,直到在某一刻,某一处人群突然沉默,然后爆发出剧烈的哭嚎,便见杭侍郎和苏侍郎越众而出,跌跌撞撞往圣上寝宫跑,自然会被侍卫拦下。
再然后,便是一个要撞台阶,一个杀去墨天城北分队堵门的桥段。
到得午间,情况变得更加混乱,自杀未遂,又得不到接见苏侍郎纠集了一干大臣,浩浩荡荡杀向墨天京都教廷,与早几步到达的杭侍郎一支汇合,就此,由数十位朝廷官员及其家仆家臣组成的一支示威团,先是在乌泱泱老百姓的注视中,朝教廷大门,扔鸡蛋。
是的,朝廷命官们的斗争方式,就是那么朴实无华。
在得不到任何回应,没有一个对等的墨天神官出来接待、甚至是出来对骂之后。
他们开始冲进不设门禁的京都教廷。
真正的混乱,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