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范离早早起床洗漱,沿着小河来回大概跑了六公里,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八段锦,他深知,身体是穿越者的本钱。
冲了个澡出来,舅妈孙晴已经把早饭做好,米笠也揉着眼睛上了桌。
范离暗中观察舅妈的一举一动,除了长得漂亮、身材保养得体之外,怎么看都是个寻常妇人,甚至操持家务的各项细节都极为麻利。
一盘炒萝卜上桌,不小心有一块掉在桌面上,孙晴随手捡起放进嘴里,还舔了舔手指,这便坐下来一起吃,米小丰还在房里,看来身体还是没好利索。
“舅妈,昨晚那个是谁啊?”范离假装不经意。
“谁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孙晴随口应道,忽然挥手在嘴边扇了扇。
还是想起来了啊。
“说脏话不好,妈妈道歉。”孙晴柔声看着儿子,米笠点头示意听到了,继续啃馒头。
好吧,还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舅妈,你修行很厉害吗。”范离继续套话,炒萝卜夹馒头是好吃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年轻时练做一阵,还算可以吧,但你舅舅不喜欢我们这种飞来飞去的,我也就不练了。”孙晴的语气里没有任何遗憾,反而是满满的幸福。
米笠咿咿呀呀,用馒头作飞行状,桌面又多了两块萝卜,孙晴捡起吃了,笑着摸摸儿子的头,突然想起手上有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浑圆的小脑袋。
米笠呵呵笑得很开心。
……
早饭后,孙晴说要去市集上看戏,嘱托范离厨房里有做好的饭菜,稍微打扮便出了门。
范离去米小丰门口瞄了一眼,见他还在睡觉,气息之间仍有异响,便不去打扰他,和米笠各搬了一张凳子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
米笠看的是识字本,遇到不懂的就凑过来指指,范离看的是《大令群仙传》,类似与前世的玄幻小说,不过是纪实的,读起来还颇有趣味,里头也提到不少关于修行的知识,说星天是修行者体内存储神力的容器,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拥有星天,区别只在于星尘的多少,用识海望去,普通人的星天只有微不可见的寥寥星尘,入门修行者的星天,可以看见清晰的、运转规律的星尘,而那些位列仙班的、能够写进书里的大拿,星天里无不是大江大河般的星尘涌动。
两个星天,至少这本书里没有提起。
双核总不该是绝症吧,可能暂时接口不对而已。范离安慰自己。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慢慢升高,范离担心米笠看坏了眼睛,便让他进屋内玩一会石锤,自己继续在院子里翻书。
敲门声起。
范离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长袍男子,白面无须,模样甚为俊美,气质也有点熟悉,看到自己开门,展开恬和的微笑。
懂了,仙风道骨。
范离看看他身后,舅妈不在。
那男子也看看范离身后,那女人不在。
两人默契的用假笑表达善意。
“这位公子,方便进门说话?”仙风道骨之二恭敬微笑。
范离作胸有成竹状,微笑侧身,让他走进院子,特意没有关上门。
仙风道骨之二在院子里打量一圈,赞赏道:“果然好一派大隐于市的高人所在。哦,在下乃正气宗副宗主刘正德,未请教。”
“范离,舅妈的外甥范离。”范离悄悄踱到刘正德和厅门之间。
“今日唐突前来,是想多谢小范先生对我恩师的提灯义举,本应我派宗主亲自前来,但他老人家近日闭关,眼见大成在即,还请见谅。”刘正德标准拱手。
范离也回了一礼,心里嘀咕那老头的徒弟都是副宗主了,他自己怎么混得那么惨,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带了些不入眼的玩意,还请小范先生挑选一个收下,要是喜欢,全拿去玩玩也行。”刘正德把手伸进怀里,范离只恨自己警惕之心不够,今天本就该随身藏把菜刀。
刘正德掏出一个荷包似的东西,随手一抖,一把小剑出现在半空,嗡嗡之声不绝。
“此乃本派镇山法宝之一,名作‘叹息’,可吸食邪祟气血,滋养持剑者的雪山。”
范离微笑,刘正德又抖,一个古旧的烛台。
“此乃‘定心烛’,是我派两百年前前参与围剿魔宗所获,修行时用它点烛,可助心神安宁,避免走火入魔。
范离皱眉,刘正德再抖,一卷牛皮。
“这个就厉害了啊,‘慈悲咒’,念咒时,可将身周一定范围内的怨灵捆缚一定时间。”
范离揉了揉眉心,刘正德冷汗已下,手是真抖了,一条骨头手串出现。
“咳咳,‘功德串’,每条俱是我派精炼十年而成,使用时,可增一天阳寿,天下只有八条。”
范离点点头,刘正德这才松了口气:“可有小范先生中意的?”
“都喜欢,但是,舅舅跟我说过,提灯人不问回报。”范离认真答道,确实不是虚言,他不觉得这里哪样东西配得上那个青年的微笑,虽然那个荷包还不错,可以藏东西,但还是配不上。
刘正德脸色微僵,心中已升起怒火,今日屈尊前来已是大大不愿,只是忌惮那个让师叔爬回山门的妇人而已,没想到自己做足全套,还被一个小鬼假模假样拒绝好意,那可是十几年未受之辱。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刘正德微笑又起,将四样宝物收回荷包,递了过去。
范离背手摇头,身后忽然传出几声轻咳。
“家中可是有人染疾?医术之道,在下略懂一二。”刘正德作牵挂状,踏前一步。
几乎同时,范离也踏前一步,语气平静:“这也是你问得的?”
两道眼神接触一瞬,双双转为假笑。
“是在下唐突了。”刘正德拱拱手:“小范先生虽然不以为意,但提灯之恩,本派上下没齿难忘,他日仙驾我正气宗,在下必定倒履相迎。”
“客气了,刘副宗主慢走。”范离斜了一眼放在凳子上的《大令群仙传》,心想里头的台词还真好用。
刘正德不再多言,转身欲去,范离突然想到什么:“请留步。”
嗯?刘正德转过身,手已伸向怀里,却听范离道:“那位老先生既然是刘副宗主的师父,晚辈想请教一件事情,如果一个人星天内星尘俱灭,有何复苏之法?”
刘正德离开后不久,孙晴就回来了。
“这帮神经病还串门上瘾了。”孙晴到厨房里放下菜篮,范离把猪肉拿出,蔬菜放进盆里清洗。
十几分钟前,范离隔着刘正德看到舅妈挽着小姐妹出现在门口,她看见院子里情景,向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拉着小姐妹离开。
这却是刘正德不知道的事情了。
“刚才那人说是正气宗的,这个门派很厉害吗?”范离拉了张小板凳坐下来择菜,孙晴进房陪米小丰说了阵话、又换了衣服之后,回到厨房开始剁排骨。
“原本是不入流的,后来听说他们这代宗主还可以,有望冲击百鬼境,但也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百鬼境,《大令群仙传》里描述过的第二高阶修灵层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舅妈你到底是很方神圣?
范离把菜择好,冲洗一遍后递了过去,随口问道:“舅妈,我有个朋友很可怜,星天里一颗星尘都没有,该怎么重新开始修行?”
“无中生友?”舅妈白了自己一眼,又看看房间,压低声音道:“你舅舅不喜欢我说这个,你听听也就可以了啊,修行真的是无所谓的。”
范离点头,接过一篮排骨冲水。
“星天无尘,是大凶,也是大吉,给我拿块姜,心无旁骛,只管往星天里灌入星尘,虽然可能十年八年看不到一点点,哪天爆发了,多半也是九死一生,但如果死不了,星天就会复苏了。别跟你舅舅说啊,他不喜欢。好了,看不到血沫就可以。”
范离苦笑着把排骨递过去:“舅妈,九死一生啊,这也太吓人了。”
孙晴疑惑道:“这不是有我吗?”
……
吃过晚饭,米小丰似乎精神了些,捂着帕子给米笠读书,孙晴在厨房内洗碗,范离在客厅扫地,听得有人敲门,便放下扫帚。
见门外站着两个灰袍人,范离知道是行走神官,回头看了看舅舅,舅舅咳嗽声又响起,指指自己,他无奈走回屋里背上竹篓,跟小表弟说不用等自己了,便随两位神官离去。
一路上,两位神官交待了委托的情况,便毫不顾忌的讨论赌钱的心得。简单来说,委托者是城南的何振庭何大户,他的第三个儿子何纪年两日前去凤鸣山染了邪祟,眼看是过不了今晚了。
在范离残留的记忆中,凤鸣山距青羊县西南三里,名字虽然好听,却是方圆百里内有名的恶煞之地,别说是上山游玩,就连吃不上饭的猎户农夫都不愿靠近半步,因为死在里头,多半是尸体都拉不回来的。
行走神官将这次委托外包出去,想来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说何三自小命硬,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走,小范你辛苦些。老规矩,跟你舅舅月结,这次给你加点零花钱。”临近何宅,神官之一补充一句,想了想,又取出一卷纸条塞到范离手中:“万一碰到什么怪事,马上念上边的字。”
没等范离答话,两位神官加快几步,接过门口候着的管家递来的一包银子,也不清点,便与同僚离去。
管家上下打量范离一番,敷衍客气了几句,便领他进了宅子。
门厅还看不出什么异样,进得院子才看见已在清点制作供奉、白幡、纸马、纸钱、香烛等物事,白灯笼也陆续换上,下人们尽是眼含哀伤,甚至掩嘴抽泣,有个华服青年也混在其中低头做事,稍显突兀。
范离随管家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屋外才停步,管家递了张黄纸过来:“这是三少爷的八字,有劳小范先生。”
范离也不和他多言,待他离去后,在屋外借着月光打开黄纸:“才十四岁啊。”
他在脑中把这一路上的情景过了一遍,怎么说也是个富少爷,神官不愿意提灯,家里也没想别的办法,任由自己一个毛头小子来办这样的大事,而且从头到尾没见何家任何人出现,屋外连个等时候的下人都没安排。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
“请进。”屋内很快有应答,変声期的男声,温和但清晰。
原来屋里还有别人,范离推门进入,只见床上靠着一个少年,略有讶异的看着自己,此外再无第三人。
幽暗的烛光下,少年手中拿着一本《大令群仙传》。
“您就是给我提灯的先生吧。”少年展颜一笑,合上书本: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