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旬后,安陵雪居于侯府大堂,处理着政务军务。伊明弘在一旁拾遗补漏。
浴凤关守将派人前来禀报,洛流派出钦差前来洽谈提供畜力农具的事宜,人已经到了关城。
安陵雪下令将洛流钦差护送至侯府来,然后接着与伊明弘商量俘虏安置的各项细节。
信使回去,钦差赶至侯府与安陵雪面见,已是四日之后了。
钦差的陪同人员被挡在堂外,堂内只有钦差、安陵雪和伊明弘三人在场。
侯府侍女奉了茶后,安陵雪才不紧不慢谈起正事。
洛流钦差名唤肖奇,五品官,气度不凡,面对安陵雪不卑不亢。他喝了几口茶后,才缓缓道明来意。简单来说,是洛流那边,给不了2000头畜力。毕竟农忙的时候,畜力的价值比人还高。勉强拼拼凑凑的话,能提供500头畜力。做为补偿,洛流愿意在农具的数量上适当提升一下。因此让肖奇前来洽谈协商。
安陵雪当初给洛流去信的时候,也没指望洛流能够如数提供畜力农具。现在具体到增减多少的问题,自然不需安陵雪亲自出面跟肖奇谈,由伊明弘代劳,跟肖奇讨价还价即可。
看着伊明弘与肖奇,争执锄头该增加多少,铁锹又该增加多少,其它农具又该增加多少。争来争去,迟迟不能定下双方满意的数目。一旁的安陵雪突然出声道:“洛流跟昭昌,现今还是打得不可开交吧?”
堂内争执声停了下来。肖奇有点疑惑地反问道:“不知郡主提起战事,是何意?”
“据我大宁探子回报,昭昌占了洛流北面十几座城池,现在是据城而守。洛流的定东军,凭借骑兵优势,正在城池外围来回骚扰,狙击昭昌的增援部队,这可是实情?”安陵雪气定神闲说道。
肖奇听后没有接话。大宁军对战况能探得如此清楚,已经没有反驳的必要。协商胶着之际,安陵雪说起战事,明显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肖奇干脆用沉默应对,示意安陵雪继续往下说。
“定北军俘虏,大部分来自洛流北境,也就是现在被昭昌控制着的地盘。你现在最要紧的,不该是带回一份协议,告知洛流北境的百姓,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还有回归洛流的机会么?不如此办,如何提升北境百姓的抵抗之心。”安陵雪侃侃而谈。
“再多深想一层。如果这次协议没达成,大宁军西出浴凤关,直攻洛流东境,会造成什么后果,你可清楚?”
“唉!”肖奇大叹了一口气,感到非常憋屈。他当然清楚安陵雪说的大宁军西攻洛流,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这个表态,无非是要自己退让的意思。但形势比人强,现在是洛流比大宁更需要这份协议。他再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笔墨拿来。就按伊军师刚才说的数目,我签字盖印就是了。”肖奇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至此,大宁与洛流的协议,总算敲定了下来。
肖奇拿了协议,声明不日之后,就将约定的牲畜农具奉上,然后就匆匆回返洛流了。
“协议已定。后续具体的接收工作,就交由军师你去操心了。”安陵雪交代道。
“得令。”伊明弘应道。“另外,今天刚收到都察司写的一份呈请,要郡主您定夺。”
安陵雪拆开呈请一看,发现是裕和镇那边的事情。简单来说,高铨在裕和镇组建都察司的时候,陆续有官员找他自首。在信中,他反馈有一小部分官员,并不是主动贪污渎职的,而是要在裕和官场立足,他们不得不做出妥协。随信的调查卷宗上,记录着一些官员将贪墨的钱银封存在自家地窖不曾使用,一些官员将贪墨的钱银用于支应百姓渡过难关等等事迹。
有官员自首后,为求轻恕,还提了一些施政建议,高铨一并写在了信上。
安陵雪仔细看了下施政建议,发现一部分还是可圈可点的。这不,关于组建大宁镇守军,裕和百姓不是很热衷的问题,有官员就提了解决办法。他首先点出问题根源,因为大宁镇守军要在大宁四镇轮换,壮年男子顾虑自己参加镇守军后,远离家乡,自家田地缺少劳动力耕种会影响全家人的生计,所以不愿意参军。解决办法也很简单,这个官员的提议是,由郡县所在的官府出面承诺,凡参加镇守军的家庭,农忙时候,官府会组织百姓服劳役帮其劳作。此政策为期三年,刚好与裕和百姓三年劳役时间对上。另外,满三年后,凡在军中有军功的兵士,其家庭的田地,可以由当地官府出面雇人帮其劳作,免去其后顾之忧。
高铨在信的后面,还提了对这些官员的处置办法。主要是从轻发落,调任到地方继续治理百姓。
安陵雪看完后,把信递给伊明弘。“我觉得高铨的处理办法还算妥当,批示同意让他落实吧。另外,任用官吏,是你的职权范围。你看着安置这些人吧。”
伊明弘看了一遍呈请内容,应了下来。
“至于呈请信中说到的施政建议,可以采纳。但有一点,不是裕和镇如此实施,而是整个大宁府都这么实施。我们要一视同仁,百姓才信服。”
“遵令。”
安陵雪又想到一件事,对伊明弘道:“还有,你发个通告吧。近期你我都有好多事情要忙。有些事情不宜拖太久。告诉下面人,他们递交呈请后,只要内容是他们职权范围内的事情,若是十日内没有收到我的批复,他们可以先行处置。有不妥当的措施,可以后续改正,他们无须担责。”
“遵令。”
----------------------------------------
忙碌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安陵雪接连几日都在处理大宁府政务,直到伊明弘来禀告,洛流移交的牲畜和农具都到位了。她从案桌前抬起头来,问道:“前几日说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已经准备妥当了。”伊明弘回答。
安陵雪双手握拳撑在案桌上站起身来,严肃道:“走吧。该把俘虏的事情推进到下一阶段了。”
浴凤关。
定北军俘虏大营。
俘虏在大宁军的看押下,依托浴凤关的内城墙,在关内营造了瓮城一般,大了无数倍的俘虏大营。俘虏在营内羁押生活,大宁军则在四周城墙上看守。
为了预防俘虏生乱,每日的口粮都是按照最低限度发放的,不饿死他们就行。
当安陵雪到达俘虏大营东城墙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群群乞丐般的俘虏,在城墙上大宁军的号令声中缓缓集合在空旷地上。他们瞪着无神的双眼,麻木地挪动着身体,脸上都是漠然的表情。
在城墙上数次令旗挥动后,俘虏大营守将来到安陵雪面前,禀告俘虏已集合完毕。安陵雪点点头,缓缓登上城墙上预先搭建好的高台上。
她今天特意身着银色戎装,披着白色披风,站在高台上辨识度非常高。
高台下,沿着城墙,两侧分别站着四百多名女子,看她们衣着各式各样,该是关内附近的百姓。此刻她们一脸紧张,毕竟面对六万多俘虏的场面她们从未见过。伊明弘在内的数个官员模样的人正在她们身后来回踱步提醒道:“记好了。一会郡主说一句,你们就复述一句。声音尽量大一点,整齐一点。其它事情你们一概不用管。”
在等到伊明弘示意一切准备就绪后,安陵雪俯视所有俘虏,开始了她的发言。
“吾名安陵雪,乃是大宁军最高统帅。今日召集尔等,是要对你们做出处置。”
清冷的声音从安陵雪口中传出,她每说一句,高台下两侧的女子们就复述一句,声传四下,六万俘虏都能清楚听到。
俘虏们仰起头,眼睛视线都往安陵雪身上聚集。站的远的人,只能看见高台上的一个白色身影,但他们都清楚,这个身影,就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你们受俘之时,应当知晓,昭昌国背信弃义,趁着定北军出征之时,偷袭了洛流。在俘虏大营的这些日子,你们肯定对昭昌与洛流的战事无比上心,对你们亲人的安危有所牵挂。”
“如今,我可以将最新的状况告诉你们。”
听闻这些话语后,俘虏们原本无神的双眼,慢慢睁大,开始有了焦距。漠然的脸庞上,开始浮现出关切的表情。整个大营,都屏息静气,等待着安陵雪的下文。
“根据探马最新的回传的消息,如今洛流北境十三城池,已被昭昌国掌控在手。昭昌国依靠着城墙阻挡洛流的反攻。城中的百姓,被昭昌驱使着没日没夜地加固城墙,甚至登上城墙协助防守。迫于兵力不足,洛流军队难于反攻下城池,只能转而借用骑兵之便,四处游击,切断各个城池间的联络,野战剿灭增援的昭昌军队。”
“此时此刻,洛流与昭昌打得难分难解,最终胜负如何,无人得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洛流北境的百姓如牛羊般被昭昌任意驱使,食不果腹、苦不堪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听闻如此凄惨的景象,俘虏们有的泪流满面,有的心急如焚,有的睚眦尽裂。他们此刻恨不能即刻赶回北境,解救亲人于水火之中。不少人已跪下身子,苦苦哀求安陵雪放他们回去。只可惜,接下来安陵雪的话语,不啻于晴天霹雳,一下将他们震撼到集体失声。
“关押你们多日,大宁军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不但白白浪费了无数口粮,还牵扯住了大量军队看管你们。下面多次向我建言,干脆将你们尽数坑杀了事。”
还在跪地哀求的俘虏停住了嘴,站着的俘虏僵住了表情,一脸不可思议。一时间,整个大营都仿佛静止了一样。几息过后,轰的一下,整个大营都炸锅了。绝望的、哭诉的、嬉笑怒骂的、要拼命的,无数的声音响彻浴凤关,要把关城掀飞一般。
安陵雪冷静地看着下方躁动的人群,冷酷无情地说道:“营守军何在?”
听到安陵雪的话语,台下的旗官大力挥动手中的旗帜。四周城墙上的旗帜数次翻飞后,随着营守军部队大喝一声,无数弓手出现在城墙垛口,朝着城墙下张弓待射,乌黑的箭头泛着冷光,指向了沸腾不已的人群。
此时此景下,俘虏人群更是混乱不堪,绝望的呐喊声四起。
面对急转直下的局势,俘虏中还是有些人能看清形势的。只见数个看似俘虏领头的人物,高声呼喊,压制躁动的人群:
“冷静!都冷静下来!不要妄动!不要妄动!”
“定北军所有军官,立即管束部下!肃静!肃静!”
这些领头的人很清楚,大宁军若真想杀掉定北军,根本不会大张旗鼓地告诉自己这些人,因为这样只会徒增暴动反抗。真要处决,只要不给饭吃就能活活饿死定北军,哪里还需要浪费箭矢。
在头领声嘶力竭的不断呐喊下,俘虏群各处开始响起喝令声,躁动的人群逐渐回归冷静。很多人本就多日没吃饱饭,经这一折腾,再也没有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安陵雪仿佛看闹剧一般,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看完全场。从躁动开始,到人群回归平静,安陵雪都是冷静旁观着。
“洛流攻打浴凤关,我只对下命令的人有恨、有怒。至于你们,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的军人,我不会怨恨于你们。但是,战争从来都是无情的。成王败寇!你们败了,就要接受惩罚。”
安陵雪说完,扬手示意一下。伊明弘会意,吩咐侍卫按计划行事。
只见无数的锄头、铁锹等等农具被搬上了高台,堆得小山一般。
安陵雪指着这些农具,高声道:“知道这些农具是哪里来的吗?我直接告诉你们,这些农具,都来自于洛流。是你们王上,派人移交给大宁府的。”
“你们肯定好奇,为什么洛流王上会移交这么多农具给我。实话告诉你们,是因为大宁府与洛流签了协议,只要你们这六万俘虏,拓宽了大宁府到南疆的道路,我就会放你们回洛流。”
说完这些,安陵雪停顿下来,让俘虏们好好消化这个消息。
“你们王上签了协议,可见他是希望你们能够回归洛流的。短短几天之内,大宁府要求的农具数目,洛流百姓就凑够移交过来了。可见,你们的家人、乡亲父老,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回归洛流的。”
低沉的啜泣在俘虏群中回响。
安陵雪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调整情绪。
“现在,到了你们做决定的时候。你们是否愿意,接受惩罚?接受拓宽大宁府到南疆道路的任务?”
“愿意。”俘虏群稀稀拉拉地回应道。
“大声点!我听不清!”
“愿意!我等愿意!”俘虏群用尽力气高喊,脸庞两侧的泪止不住往下流。
“很好。从今晚开始,你们的口粮就恢复正常供给。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安陵雪缓缓说道。
“另外,大宁府到南疆,全程一百三十多里。你们六万多人,会分为十个约六千人的团队,每个团队负责一段道路。每个团队的领头人,你们自己推举。道路怎么分割,哪个团队负责哪段道路,由你们十个团队领头人自行分配。这些,大宁军都不做干涉。”
“但有一个消息,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十个团队中,最先完成所负责路段拓宽任务的团队,可以携带团队中的所有牲畜和农具回归洛流。不止于此,大宁军还会发放三个月的粮饷给他们。至于最后完成所负责路段拓宽任务的团队,则要在大宁府继续服三年劳役。完成后才能回归洛流。”安陵雪一字一句清晰说出自己的决定。
“当然,这么多人在山林中干活,大宁军是不可能看管过来的。深山密林,整个团队若想逃回洛流,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少数几个人,只要你够坚韧,还有野外生存技能,在山林中翻山越岭个几个月,还是有机会可以逃回洛流的。为此,我已经交代看守军了,有人想要逃跑,就让他跑。但每逃跑一个人,所在团队就要有两个人永远留在大宁府服劳役。希望逃回洛流的少数人,能够有实力战胜昭昌国的军队吧。”
说完这些,安陵雪示意结束,走下高台。
轮到伊明弘走上高台,宣读一些事项细则,并要求俘虏们今天内选出十个团队领头人。
在回往关城指挥所休息的路上,安陵雪对伊明弘吩咐道:“军师,你从大宁军中挑选个胆大心细的将领,全盘负责拓路任务吧。管理这么多人,要操心的事情可真不少。”
“遵令。”
“过几日,若是拓路任务开始进入正轨,我们就该动身去南疆拜访四大世家了。你派人通传秦将军,若裕和那边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该移军回大宁府坐镇了。”
“遵令。”
“通传高铨、崔锐、叶同启来浴凤关见我。”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