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揭画心,藏骄,她起朱楼,免费小说导航

第四章 揭画心
    随着施妙染的一声呼喊,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她。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怀里的许舟意,再次说道:“我可以证明,这信另有蹊跷。”

    以施妙染的身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有一定分量的,但是在场人无人敢叫好,只因他们都知道无论这施妙染是多厉害的能工巧匠,为许舟意出头就是触了周夫人的逆鳞。

    周家虽然不是朝堂中人,但富甲一方,在这京都府,哪位大家都会给几分薄面。这位周夫人原是金州府有名商贾程师方的嫡女,不顾家里反对带着千金嫁给了当时还是小门小户的周广为,然后周广为就靠着周夫人的嫁妆将周家产业一步一步做大起来。周家的成功离不开周程氏,这一点周广为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家里家外忙碌的虽然是他,但是发号施令的永远都是周夫人。

    所以,无论何处都没鲜少听到反对之声的周夫人,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丫头片子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面子,本来不想出声的她开了口:“哦?这位小娘子是?”

    施妙染叫来落笔,吩咐她通知着墨来胭脂台门前,然后又大方朝着周夫人施了一礼:“周夫人安,小女子乃赠雅轩的老板施妙染。”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周夫人饶有兴趣地“噢”了一声,然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华丽胭脂台门面一旁那个小门上的匾额:“我知道你,听老爷说起过,大画家施韫的女儿,如今继承家业……开在眠花宿柳之地的画坊,令尊倒是知晓何为闹中取静。”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是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和蔑视感,让人十分不适应,施妙染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正是小女子,赠雅轩是施家祖宅改建而成,不会因旁的如何便断了生意。”说罢她停了一下,听到了周围“嘶”地吸气声,这句话着实不好听,周夫人明显就是借着胭脂台贬低赠雅轩,没曾想施妙染还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句,然后众人又听她道:“更何况,琴棋书画歌舞弹唱,在本朝本就是雅事,两家相邻又有何所谓呢?”

    人群抽气声更大了,在京都城,几乎无人不知周程氏的威风,这赠雅轩的老板,真是一等一的头铁啊……

    施妙染当然知道众人现在看的热闹,已经不仅是胭脂台的姑娘傍上高枝儿结果被当家女主人当众打脸了,和周夫人对着干的自己,才是风暴中心。

    不过,她现在站出来,并不是圣母心作祟,她在赌,甚至做一场更大的谋划。

    周夫人见施妙染底气十足言之凿凿,心里也着实打了一会儿鼓,施妙染誉满大渝,但一直行事低调,这么多年赠雅轩也是如此破旧门楣,她突然不惜名声与自己唱反调,难道……?

    她心里有了计较,但是还是不露声色:“我程昱娘不是不讲理的人,施老板说这信有蹊跷,还请拿出证据。”

    施妙染并未立即回应,而是道:“能否请您身旁的凤竹姑娘借一步说话?”

    周夫人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凤竹便走到施妙染跟前。

    施妙染示意凤竹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凤竹听后眼神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立马回到了周夫人身边,把施妙染的原话通报了上去,然后又将那些书信交给施妙染。

    施妙染拿着那些书信认真查看片刻,心道果然如此,然后又松了一口气一般向众人说道:“这些信,确实是舟意姑娘的亲笔。”

    说罢她看着众人迷茫的眼神狡黠一笑,继续解释:“但,又不完全是。”

    众人的眼神更加迷茫了,忙喊着让施妙染别卖关子。

    “不知各位,可否还记得半年前胭脂台曾向官府报了案,称楼里丢失了一些书画琴谱?”

    众人当然知晓此事,而且胭脂台被盗不止一次,报官之后迟迟得不到解决,胭脂台的老板觉得颜面丢尽,还去找官府理论了好几次。

    “我见过舟意姑娘的字迹,她写‘许’一字时,右边‘午’字总是稍稍冒头,读过书的几岁孩童尚且知晓这是个错别字,更何况满腹诗文的舟意姑娘呢?”施妙染一边向众人解释,一边走到了许舟意身边,然后继续问道:“舟意姑娘,我说得是否正确?”

    许舟意抬眸看向施妙染鼓励的眼神,沉默了一下道:“施老板说得没错,舟意没入贱籍,实乃许家不幸,故以错字警醒自身。”

    听到许舟意的解释,施妙染眼中微光闪动了一下,现在并不是安慰的场合,她只得轻轻拍拍许舟意的后背,又道:“兴许有人会说,如有人故意模仿字迹,那盗取舟意姑娘的墨宝再取合适的字描摹,岂不是就能以假乱真?”

    众人点头,联系半年前的盗窃案,这样解释确实也合情理。

    “刚才妙染看到书信的时候也是如此认为,但直到我拿到信笺,才明白这贼人用了更高明的手法,这法子……就算官府差人来做字迹比对,舟意姑娘还是难逃罪名。”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喊了一声,让施妙染快快说出贼人是谁。

    施妙染一笑,用稍稍轻快的语气回道:“兄台别急,抓人并不是妙染强项。”

    接着,她又转向程昱娘,说:“刚才夫人说,想看证据,那就请夫人允妙染献丑,等信的秘密揭开,贼人是谁自一眼就能看清。”

    说罢,她就找来胭脂台门口一处供人歇脚的圆几,然后招呼早就候在一旁的落笔和着墨,拿来她的家伙事儿,然后用一抹方巾将青丝包裹,又用襻膊将宽大的袖子束缚住。

    “胭脂台的姑娘吃穿用度均属上乘,用的纸张当也属精品,就说这写字作画的风月笺,制作工艺就花费时日。”

    施妙染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比风月笺大不了多少的深色素绢浸湿,然后将它平整的铺在圆几上。

    然后又接过着墨递来的棕丝和剑麻制成的棕刷,仔仔细细将那张素绢刷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人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女认真而又虔诚的样子,只见她微屈身体,一手拿着刷子干脆地在绢面上动作,另一只手圆润饱满的指尖轻轻按压着绢布的另一端,多余的水分在棕刷的一来一回之间已经被排挤了出去。

    等绢面刷到了令她满意的程度,她才将棕刷放下,然后将一张并没有字的风月笺,放在绢布上,又用了些许水将其浸湿,再盖上了另一张素绢。

    随后又是仔仔细细地将其刷平,直到两张绢布和中间夹住的那张信笺,贴合得十分紧凑之后,才直起身和大家继续说道。

    “这是才向胭脂台掌柜要的风月笺,和平日里各位姑娘用的没有不同。制笺的工匠们,先是用毛笔在裁剪合适的宣纸上画上山风星月,再上下叠加新的宣纸,用浆糊将三张纸粘黏贴合在一起,然后再用重物压实,让其更加平整得如同一张一样,放于通风处晾干,变成了可用作书写的纸笺。如此一来,姑娘们在笺上与宾客写诗作对,文中风情与纸上景色共见一处,是谓风月笺。”

    言必,施妙染又回到圆几前,俯下身,用一手将一层素绢一角揭起,然后摁住下面一层,一拉便巧妙地将一层绢布接了下来。

    “浆糊是面粉所制,遇水就能溶解开来,所以只需要让其充分吸饱水,就能把上下两张宣纸揭开来,露出中间一层。在书画裱褙这一行当,这叫做揭画心。”

    说着众人又看她又用一绣花针般的东西,在那张被水湿润了的风月笺的一角上,细细一挑,果然本来薄薄笺纸,竟然有被分离出了另一层。

    施妙染小心翼翼地慢慢揭下顶层的那张宣纸,然后又故技重施,将刚才那张素绢又覆在了笺纸上,用棕刷刷平熨帖后,翻了个面,取下另一层素绢,再用那根针,挑起背面的宣纸仔细揭下。

    由此一来,在素绢上剩下的,就只剩刚才施妙染提及的,画了山风星月的宣纸画心。

    众人似懂非懂得看着,好像明白了施妙染的意思,却又还不能理解这和许舟意与周三公子私相授受有什么关系?

    “刚才妙染所提及的揭画心技法其实不难完成,风月笺面积不大,又没有其他繁琐工艺,只要知晓其的制作方式同基本的裱褙手艺相同,稍加练习同样能够揭出画心。”施妙染继续作讲解,并且又招呼了落笔上来,让她用同样的手法将刚才周夫人给信笺揭出画心来。

    “舟意姑娘,半年前那几次胭脂台失窃,你可丢什么东西?”她转向许舟意,问道。

    许舟意想了想,回复道:“倒也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儿,就是少了信匣、几两碎银还有几盒脂粉。”

    “是了,”施妙染看了看人群,又转向周夫人,说道:“夫人,舟意姑娘遗失的信笺大约在您面前的信匣内,有人盗取了她的信笺,又将文字一一裁剪,最后根据想要的意味将文字组合,再叠加风月笺浆裱在一起,形成了几封确实出自舟意姑娘之手,但又大不相同的信文。”

    周夫人听罢,凤眸一凌,聪慧如她,在施妙染开始揭画之时就隐约明白信中蹊跷,如今看来,自己真的被人戏耍了。

    “刚才摸到信纸,发现它的厚度与其他风月笺有些许不同,就猜想其中是否有夹层。再细细观察一番后,妙染看到一些信笺中有气泡没有赶平的痕迹,而那些痕迹集中在某些字的周围,呈方块状围绕。这分明就是因为厚度与周围不同而产生的缝隙,又因做工人手艺不精而留下的蛛丝马迹。”

    施妙染说罢,人群中的议论声又突然高昂了起来,原来在一旁揭信纸的落笔,已经成功将粘黏在一起的宣纸揭开,正在将切割下来的字一一分离出来。

    施妙染走近,看落笔娴熟且细致地做着每一道工序,不由得和一旁辅助的着墨对视一笑。

    再看向许舟意,站在角落的美人,一双美眸正泪光盈盈地望向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抿抿嘴,无声说了“感谢”二字。

    施妙染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抬手俏皮地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小”的动作,意思是“小意思”。

    突然,一声尖叫窜入众人耳中,随即女人用更加尖锐的声音大喊着什么,那声音越来越近,只见周家仆役两人正架着一个衣着光鲜但发鬓散乱的佳人从胭脂台内出来,那两个男人毫无怜惜,将人带到人群中后,又一把把她推搡在地。

    “禀夫人,听凤竹姑娘的吩咐,刚才在后门抓到一鬼祟女子,人已经带到了。”

    众人定睛一瞧,这女子竟是胭脂台曾经的诗文魁首君怡,但此刻的她并无曾经半点诗书之气,眉目间凶光四溢,恶狠狠盯着众人的样子,仿佛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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