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一股寒流窜上背脊。
张二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浑身紧绷,左手颤巍巍摸向裤袋。
隔着掌心细密的汗珠,[金光笔]滑腻冰凉。
甡蜃!
其圆锥状躯干,从任意侧面看去都是一个锐角等腰三角形。
黝黑表皮光点斑驳,远观如一块碎镜片,映着璀璨又扭曲的星空。
“有六只。”
远灯话音刚落,沙丘左右脊线,两块三角宛如星空贴纸,强行嵌入天穹灰与黑的底色。
即使没有眼睛,张二冷仍能感受到它们的冰冷视线。
轰隆--
背后传来炸裂般的巨大声响。
一条黑影带起拖曳成流星尾迹的光线,如风似电般贯穿铁皮房,圆锥头深深没入沙地。
像一枚倾斜入土的钻地导弹。
顷刻间,半米厚的墙体崩碎成渣,水泥墙块和废铁塑料四散奔走,胡乱滚落一地。
罡风席卷狂沙而至,高高吹起张二冷细碎的刘海,刮动脸皮生疼,碳纤维长袍在身后猎猎作响。
远灯双手合十,身上袈裟肉眼可见地鼓风膨胀,化作一口硕大铜钟。
千百电路于表面逐一点亮,勾勒出整齐排列的正六边形,012在其中闪耀,汇聚成[金钟罩]三个璀璨大字。
远灯抬头看向薄暮深处,仿佛窥见一抹天机:那是一条直白的抛物线,标注了216米/秒。
眼里果断疾射两道金光,打在身前,凝成金灿灿四个大字:
功率全开!
左边衣袖浮现[100千瓦]字样,右边衣袖显示[臂力10吨]。
碳素钢双手形似黑电刹那出击,高锰钢脚有如千钧重负,朝前狠狠踏出一步。
当!
那条黑影飞窜而至,交锋瞬间发出敲铁般的撞击,迸射出大量焊接火花。
张二冷被这一声震得眼中泛泪,双耳充斥了无意义的尖锐嗡鸣,仿佛处在失去听觉边缘。
远灯双腿半截蹬入沙土,在强大冲击力作用下,身体滑翔一般倒退。
于地面犁出两条半米深、七八米长的沟槽,才堪堪止住退势。
鼓成铜钟的袈裟,正面被[甡蜃]尖角刺穿,向内凹陷一大片。
镶嵌在金属纤维中的电路也被破坏,留下一块明显的暗斑。
远灯双手紧紧钳住圆锥头,阻止[甡蜃]进一步扎入。
王君从匍匐状态爬起,矮身翻入浮空船驾驶位,一边抡动方向盘朝张二冷吼道:
“快上车!”
张二冷回身奔跑,目光越过浮空船,之前贯穿铁皮房的那只[甡蜃],此时变为诡异的“站姿”。
它的圆锥尖端朝下,尾部朝上,根须触手披头散发般沿周身垂下。
好似百根柳枝撑起一只狭长的陀螺,又似幽灵蛛踮脚直立。
周身光斑形同密集的眼珠,散发冰冷且虎视眈眈的锐芒。
逃亡期间,张二冷见过[甡蜃]这种骇人姿态。
它们喜欢用圆锥头将敌人扎成窟窿,再延伸触手撕裂它们。
奇怪的是,[甡蜃]从不攻击碳基人类,只会用躯干底部的口器将人整个吞下。
之后,坚不可摧的头部呈花蕾般绽开,分成三瓣,露出内里三条星彩触须。
它们蠕动摇摆着,扭出怪异的舞姿,每每持续数分钟,完毕后身上光斑会永久黯淡下去。
这是杀死[甡蜃]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但张二冷不想献祭,也不明白[甡蜃]吞人等于自杀的意义,直至远灯告诉他:
甡蜃为捕捉原始人类之数据猎手。
【所以,那些星彩触须是在传递某种信息?可它们向谁传递?】
脑中灵光一闪,他全速冲至浮空船一侧。
忽然以余光瞟见,被百条触手倒吊起来的圆锥体,竟将尖端对准他们。
【以前从不攻击我们,为何突然摆出进攻姿态?】
张二冷感觉被一条近在咫尺的毒蛇盯上,大喊道:
“快踩油门!”
同时跳水般投向副驾驶,双手胡乱抓向敞露在外、盘根错节的导线。
王君狠狠一脚蹬到底,发动机轰然咆哮,离子风把流沙吹成两张浪卷,沿船体两侧极速汹涌。
浮空船“嗖”的一声,如窜天猴般发射出去。
3个G的加速,将他们死死钉在塑料座椅上,硬物凸起硌得背部生疼。
两人转瞬间飞窜至十米开外,张二冷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放下,还好赶上了。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冲破怪物的包围圈。
就这样朝[扶桑躯壳]前进,待抵达赛博城[方丈],他不信这些怪物还敢大咧咧地来找麻烦。
砰!
耳边响起剧烈撞击,张二冷惊恐回望,人已抛飞在半空。
他看见王君身体倒悬,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像被看不见的手拽住脚往天上拉扯。
那只[甡蜃]呆在原地没有移动,似乎才把弹射出去的圆锥躯干缩回。
短短一瞬,它像做了个快速出拳收拳动作,且距离远超它的身体长度。
浮空船呈竖直悬在空中,隐隐有翻转的趋势。
尾部惊现一颗浑圆空洞,宛如拿工业切割机,按照标准尺寸打穿。
张二冷反应过来,挥舞双手去抓船舷护栏,幸是[麒麟臂]够长,否则他将完全甩飞出去。
远灯发动电磁弹射,两只铁手连同[甡蜃]抛飞,和另一只飞射而来的[甡蜃]撞在一起。
瞬间爆发1360匹马力,是二级义体额定输出功率的十倍,达到二级材料负荷上限。
这样使用义体很容易报废。
日后若拿去卖二手,被人发现芯片日志存在多次超频极限输出,会被买家借此大幅砍价。
远灯通过连接的钢索回收铁手,无视脑内系统发出的警告,目光瞄向张二冷那边。
浮空船倒扣在沙地上,义眼侦查机制发现下方生命波动仍在。
分神并不影响远灯正面战斗,只要算力足够,人人均可可做到一心万用。
眼眸里,两轮金日闪过一丝红纹,他再次窥见一抹天机:
是三条更快的抛物线,均来自身后沙丘方向。
距离越近,[甡蜃]的弹射速度就越快。
张二冷眼前一片黑,用[麒麟臂]撑起船体,手上压力蓦地一轻。
灰蒙蒙的光线涌入视野,两根臂膀粗细、电缆似的漆黑触手,毫不费力地捆起浮空船,像扔飞盘一样甩出二三十米远。
嘣!
伴随一声金属闷响,远灯左臂桡骨断裂,碳素钢双手变得烙铁般赤红滚烫。
在遭受另三只[甡蜃]撞击后,袈裟被钻头般的触手扎得千疮百孔。
仅剩些许残破电路,在金属纤维窟窿和干瘪的凹面之间打出惨淡白光。
义眼中,“卍”依旧闪耀,光束射在身前凝成四个大字:
不可力敌!
轰!
远灯骤然起飞,脚底喷出淡蓝色尾焰,在即将完全落幕的阴沉黄昏中划出一条上升的弧线。
看来他打算加速逃离此地。
王君和张二冷仰面躺倒,连续用脚蹬向地面,两只手代替腿倒退“行走”。
[甡蜃]则步步紧逼,准备完成它们一生中唯一的使命。
其中两只转变为正常姿态,形似一只待发射的火箭,底部铺满大量管线。
那些触手立起来,抬起圆锥躯干,呈螃蟹走路姿势逼近。
刷刷!
两根触手分别伸向张二冷和王君,将他们一圈圈捆住,径直拖向躯干底部。
[甡蜃]的口器正在张开,任他们拼尽全力挣扎,始终难以挣脱触手束缚。
【难道就这样完了?】
抬头凝视黑幽幽的洞口:
没有腥臭怪味,只有溢散出来的恶寒透体而入,激起濒临死亡的恐惧。
绝望之际,一道佛经念诵声响彻天地:
“一切恶法,本是虚妄,切勿自卑。一切善法,亦是虚妄,切勿狂妄。”
张二冷心头一震,双耳失去听力般被耳鸣充斥。
扭头,目光穿过管线缝隙望向天穹,仿佛有无穷金箔铺陈天地,给六只[甡蜃]映上一层又一层鎏金光泽。
将身体紧紧束缚的触手,松开了。
【他居然没走!】张二冷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百米高空,远灯双手合十,眸子里爆射出亮度极高的金芒。
光线交替反射,导致他一身哑光材质的碳素钢皮肤,看起来像镀上一层金。
“十恶冤家,十善厚友。安神得道,皆从善生。善为大铠,不畏刀兵。善为大船,可以度水……”
伴随声声佛经念诵,触手完全松脱,张二冷并未第一时间逃走。
而是想要原地坐下,开始全文背诵《三字经》。
直至百米高空的远灯出声打断他们:
“两位施主,贫僧不擅杀伐,还请速速远离。”
张二冷和王君同时清醒过来,身边六只[甡蜃],此时全都入定般坐在沙地上,百条触手如发丝温柔摇摆。
【以特殊频率的声波形成奇妙共振,从而强行介入神经系统改变认知?】
张二冷心里一阵后怕,幸好只是暂时的,否则跟“思想钢印”一样,他会坚信水有毒。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拔腿朝浮空船跑去。
索性船还能开,张二冷还未坐稳,王君便一脚油门踩到底。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浮空船无声地遁入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