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站着,没有人打断这片刻的安静。
也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忽然吹来,本该消停的天气又忽然作祟,短促而密集的雨点翕然打在两个人的伞上,簌簌作响。
阵风携起地上仅有的几片散落的枯叶吹聚又吹散,也卷起雨点斜斜打在南风雅灰色长裙的裙角和光洁的小腿上。
一阵寒气袭来,顷刻传遍了她全身。南风雅缩了缩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南风雅跟前,慕纣撑着伞静静地站着,他抬起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天空。
分明是早上了,破晓后的早晨却被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乌云完完全全遮蔽了光明,让天空看上去有些昏暗。
细雨绵绵,凉风阵阵。
“天有些冷,有添衣服吗?”慕纣微笑着回过头来,是意料之中的场景,“南小姐。”
南风雅愣神,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等看清了慕纣,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按理说,她本该害怕或者讨厌慕纣,害怕他戳穿她精心营造的表象,嗤笑她的幼稚。
可她竟然完全恨不起慕纣来。
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她一直在提防着,提心吊胆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可当秘密真被别人知道了,她又好像觉得释怀了。因为至少现在,她可以不用在这个人面前装样作态,不用那么累。
慕纣关切的话语就如同当年温老师一样相似,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就好像是温老师在她面前关心她。
两个人对视,一阵沉默。
南风雅微微低着眉,思绪流转。
慕纣在模仿温老师的语气,她听出来了。
她觉得慕纣好像比自己想得更了解她的过往,好像他可以轻而易举得靠两句话就能控制她的心态。南风雅又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但她没有丝毫生气的意味。她明白,慕纣是算好了时间在这里等着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慕纣连她出门的时间都能算好,她也不知道慕纣在这里等了多久。她只觉得自从她和慕纣见的第一面起,自己就像是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兽,恰好踩进了猎人早就精心设置好的陷阱里,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南风雅没有生气,她生不起气来,只是感觉很无力,像扑在了棉花上、被拿捏住了软肋一样,无能为力地咬着下嘴唇可怜道:“为什么?慕公子。”
“我明明没有招惹过你的,我们都不认识。”
“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我?”南风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就因为好玩吗?还是因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慕纣没有说话,安静看着南风雅。可南风雅抬头看到他淡然的表情却突然控制不住了,她抽了抽鼻子,攥起拳头情绪一下子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说啊!慕公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我求你放过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珍惜的了......只有温老师这最后的回忆,真的,我求你,真的......别污染了它......”
慕纣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南风雅却好像破防了一样,她都没想到她的情绪会这么脆弱,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缴械投降。
她本以为自己再见到慕纣,可以心平气和得跟他谈条件,就像以往在商业合同上和人谈判一样占据有利地位。她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自己在外人跟前提起温老师也可以像提起一个老朋友一样从容。
可她错了,当慕纣回过头来,温老师的样子刹那间占据了她的脑海,慕纣和温老师两个人的身影就像重合了一样。
她早就准备好应对慕纣的话语在她脑子里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南风雅自己不应该这样,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她更应该端起淑女的风范,满心戒备同慕纣交流,跟他谈条件,让他保守秘密。
可她做不到。
她已经累了,她不想再在这么一件事上花费更多的心神了。
风吹起她长裙的裙角,也吹进她寥落的心里。她手捧白色玫瑰花撑着伞,站在雨里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和无助。
此刻她多想能够忘了温老师,就像一个普通学生一样普通的悼念,不必再牵扯莫须有的情绪,挑动莫须有的神经,也不必再担心被旁人拿来大做文章。
南风雅抽了抽鼻子,也不看着慕纣,而是低着头咬着嘴唇,有些倔强,自顾自轻声道:“如果你想看我出丑,那么你成功了慕公子。”
“不论你是想拿这件事威胁我,还是戏耍我,我都会接着。我不害怕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名声能够烂到怎样的地步,如果连这......”
“你母亲病了,南小姐。”慕纣微笑着打断了南风雅的话。
“你说什么?”
南风雅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本来她还陷在自己幼稚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却没想到慕纣会突然开口。
“你母亲得了癌症,应该是肝癌。”慕纣微笑淡然道。
意料之外的回应让南风雅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她本以为慕纣会用温老师的话题威胁她,却没想到慕纣说的是不相干的题外话,而且竟然是关于她的母亲。
南风雅迅速转变了情绪,当即冷着脸否定道:“不可能,我母亲的身体向来很好。”
“那你母亲昨晚为什么没有出席你的生日宴呢?”慕纣反问。
南风雅坚定解释道:“我母亲很久之前就辞去了工作上的职位,不管商业上的事了。她只是喜欢清静,不喜欢太正式的场合,也不想去应付太多的人,所以才没有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或许吧。”慕纣摇摇头,
“不过你母亲确实得了癌症。她太要强,自从将股份给你以后,一直在家做全职主妇,从不答应你父亲找保姆。”
“她得了癌症这件事并没有想要刻意的隐瞒你,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也就是最近的事,肝癌早期。”
“荒谬!”南风雅一口否定,咬牙道:“如果我母亲都不知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慕纣歪了歪头,盯着她的眼睛微笑反问道:“这重要吗南小姐?”
“如果我们昨晚没有跳那支舞,你会相信我知道你的事吗?”
慕纣看了看南风雅,对比南风雅丰富的表情变化,他从始至终都在微笑,看上去波澜不惊样子,嘴唇轻启只是简单的陈述:“我觉得,你与其去公司,不如回家看看你母亲,带她去医院看看。”
“就算是当我说胡话也好,你最近不也发现你母亲有些消瘦吗?还劝她多休息。不如趁这个机会带她去医院做个体检吧,你又不忙不是么?”
南风雅的眉头一松,继而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慕纣笑着顿了顿,继续道:
“我来这里,只是想当面告诉你这件事,而不是你以为的威胁你什么的。”
“你应该知道,癌症患病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的临床症状,你母亲才会没有察觉。趁着现在不算晚,立刻去治疗完全可以治好。我怕用手机或者网络联系你你会不相信我,才会来这里等你,仅此而已。”
“如果你只是想耍我,你不应该牵扯我的母亲。”南风雅咬了咬牙,眼中少见的出现攻击性,却她又语气一降,沉默思忖了一会儿才冷漠道:“你最好没有骗我。”
“骗你或是耍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慕纣微笑摊摊手,轻声细语的:“我从没有想过拿你的秘密威胁你,我也跟你保证过我会保密。如果你认为我慕家大公子的名头没有拿来发誓的可信度,我还可以跟你书面保证,签合同都行......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南风雅没有理慕纣这个玩笑,她盯着慕纣的眼睛好一会儿。
四目相对,南风雅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丝毫戏虐或是讽刺的情绪,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冷漠,有的,只是一个旁观者的看似恰到好处的无辜和善意。
她沉默,与慕纣错开视线向前走去,擦肩而过之后,她弯腰将左手捧着的白玫瑰小心放到了温老师的墓前。
南风雅收拢了裙子,半蹲着,无言注视了一阵。
她心里很复杂,无数条思绪如同耳机线一样纠缠在一起,让她理不清。
南风雅起身,慕纣并没有回过身来,看着这道背影,她沉默了一阵,而后与他擦肩而过,朝着墓园大门方向走去。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雨声渐小,风声消散。
“南小姐!”
当南风雅又走到了慕纣身前,慕纣叫了一声,笑道:“与其让自己深陷在虚无缥缈的回忆里,不如多珍惜一下当下吧。生活没有那么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别等到最后失去再幡然醒悟,那太迟了。”
南风雅听到声音顿了一下,待到慕纣说完,她撑着伞离开,再没有回头。
慕纣独自撑着伞,沉默无言抬头望向天空。
他看得出来,雨要停了,天也要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