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兰妮屹立在十字路阵列的中心位置,她的东西南北方则是踏着古老舞步的四位教友。
因为诸位教友本我欲望的差异,而导致那些汇聚到她身上的心相法力也显得有些斑驳混杂。
在永无休止永无停歇的心之搏动间掺杂着启的洞开、杯的食欲、蛾的混沌与冬的静谧。
玫兰妮感受着聚集在手中皮骨小鼓的浩瀚法力,她情不自禁地想道:
“假若构成十字路阵列的五人,都是心相与杯相与蛾相的密教徒……或许在海之孪生子的庇护下,五位列阵者的力量便可真正地联结在一起,达到货真价实的四阶层次吧?”
“可纵使真的能够集齐五位虔诚的孪生子信徒……他们通过仪式所联结达成的四阶,也不过只是临时堆垒起来的虚伪的力量。”
“一旦仪式结束,这虚假的力量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玫兰妮如是想道,她对于经由仪式得来力量似乎有些轻视,可随着皮骨小鼓内部积蓄的法力愈发庞大愈发强横,就连坚韧的皮质鼓面都似充气般高高肿胀起来。
这位理应心神冰冷无情的灯人细细品味着掌间小鼓蕴含的沛然力量,那微弱却又不可忽视的战栗经由纤细银黑的腿骨鼓柄传递到她的掌心。
玫兰妮诧异于掌间这股力量的强大,她只感觉自己高举的并非是那根源自纯净无瑕少女的腿骨,而是浩瀚大地躁动的血管……那难以抵御的唤醒律动,似乎要将她古井不波的心境彻底掀翻天。
玫兰妮已经把握不住鼓中的力量,她知道如果自己必须及时得将鼓内充盈的心相法力宣泄出去!
若是继续积蓄力量,不仅这具有上百年历史的法鼓都要在如此澎湃的心相法力下撑爆破碎。
甚至构成十字路阵列的他们也要遭遇这溃乱的心相法力所反噬,迷失在永恒的运动中,直至气力衰竭心脏砰然爆裂。
玫兰妮吟诵着出发前教主传授的残破唤醒咒言,挥舞着小鼓朝天空击去,如涟漪般的心相律动也浮现在空气中,震开狂风荡落积雪,直朝那乌黑深沉的厚重云层袭去。
与其说是天空无法拒绝如此振奋的言辞,倒不如说是天空无法违背伟大心之司辰的命令,无法拒绝凡人对力量的请求,无法对那足量的心相法力视若无睹。
于是天空被迫地回应以怒吼似的轰隆咆哮,恐怖的电蛇穿梭在浓墨云海间,仿佛众神之父宙斯也在云端中挥舞着百臂巨人为其锻造的雷霆。
当皮骨小鼓中的心相法力都化作唤醒的言语宣泄出去以后,玫兰妮也似乎恢复了清醒,她望着傲游在浓黑乌云间的狂暴电蛇,听着响彻天空的闷沉雷鸣……她都情不自禁地在这天地的伟力下颤栗发抖。
虽然只是虚伪的四阶心相法力,可引动而来的雷霆却是如此地狂暴和炽热……如此强大的力量,岂是凡人所能抵挡?!
她眼睁睁地望着炽白色的闪耀雷霆降下,直劈向那余焰缭绕的高威尔旅馆顶层。
因灯之密传的馈赠,玫兰妮的眼眸可以承受住凡人难以抵御的强光照耀,是以当其他教友在雷霆近距离的暴耀下不自觉眯起双眼时,她依旧瞪大着双眼,不愿遗漏这直视天雷的难得机会。
她的本意只是为了能够将天雷的闪耀规矩深深铭记在心底,希望藉此可以帮助自己进一步领略心相的密传。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那仿佛要将天幕都撕裂的炽白色雷霆劈下时——玫兰妮望见了令她诧异不已的一幕。
只见那道狂暴的雷电长矛摧枯拉朽地撕裂了高威尔旅馆的灰色穹顶,使得内部的洁白居室暴露一览无遗,而心相法力呼唤而来的雷霆仍未肯停歇,依旧朝着那道衰弱的心跳律动轰去!
可哪怕是这道蕴含着天空恐怖伟力仿佛可以撕裂一切的暴烈雷霆,自上而下劈向那白发苍苍的佝偻身影时,居然只能堪堪止步于对方头顶上方!
狂烈的雷霆电光统统都被老米卡利斯举起的那根残破的拐杖拦截下来!
原本透着腐木色彩的陈旧拐杖跃动着不愿停息的电光,那层层的木屑伪装也在蜿蜒电蛇的缠绕下逐渐剥解,展露出真正的雕刻材质——刻满细密玄奥符文的人类大腿骨,至今仍然保持着鲜活如新割下的雪白光彩。
那根纯净如白玉的大腿骨终究还是在炽白电蛇的舔舐下逐渐焦黑破碎,化为一滩烧焦的齑粉。
当焦黑骨粉簌簌落下的瞬间,两道强烈的光芒便已然迸射开来,犹如两柄锋利细长的剑刃斩断风与雪,直直朝着玫兰妮及其他教友袭来,哪怕抽芽行尸与破碎行尸都已在这凝结成实质的灯相影响下瑟瑟发抖,可在召唤仪式的束缚下,他们也不得不站到十字路教团密教徒的跟前,充当起肉盾的职责。
可哪怕那挣扎狂扭的灰绿植物与不断支离破碎的碎裂躯壳,能够以牺牲的代价暂时地抵御住这恐怖的光之剑,却也无法阻止那足以振彻魂灵的蛾之影响响彻在众人的脑袋里头。
玫兰妮感受着颅内响彻的可憎低语,她当即以掌击鼓,迸发出节奏缓慢而有条不絮的擂鼓声响,将诸位教友传递过来的心相法力转而构建成临时的防御仪式,希望藉此可以削弱那直击颅内之光的恐怖蛾相影响。
砰砰砰——
一连数道枪声响起,玫兰妮扭头望去,便见到约翰教友虽然也在蛾之振响下痛苦地捂住脑袋,可却还是坚持着抬起短枪朝着远处的高威尔旅馆连连扣动扳机。
她虽然无法观察到子弹的行进轨迹,但是在枪声响起的瞬息以后,那两道强烈的光芒也荡漾起一瞬的波动来看,显然约翰教友的射击已经取得显著的成效,成功地干扰到那可怕的高威尔旅馆老板。
玫兰妮纵使见识到那隐藏极深的老米卡利斯的真正可怕实力,也丝毫没有显得惊慌失措——她在震惊的瞬间便已经冷静下来,开始在心底默念理性的诗章,为颅内之灯的添油助燃,使得理智的辉光得以旺盛地闪耀。
她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已经计算出最佳的应敌方案,当即通过行步的言辞传递道:
“约翰,你马上退到我们的身后,用两具尸骸和我们作为掩体,在后方进行干扰式的射击,打断目标的进攻!”
“四位教友,立即注射最后一管活力液体,维持住心相的不息搏动,继续朝我传递新生的心相法力,巩固防护性仪式的堡垒!”
“然后,我们需要暂时性地撤退,前方的老米卡利斯显然已经达到四阶以上的层次,或许还具有四阶的灯相与蛾相……这是两种矛盾且对立的准则,两道互相排斥的密传力量此刻正在他的体内激战不休。”
“可哪怕如此,他也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强大敌人!”
“我们此行的任务必然已要失败……但是失败并不可怕,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要在目标的震怒下存活,保留住教团的有生力量。”
“只要我们还活着,纵使本次的任务失败,至少我们还能留下有用之躯继续为教团奋斗和努力,继续为完成温弗雷斯先生与我们的共同宏大理想再尽一份力量!”
玫兰妮保持着出色冷静的同时也在极力地搜刮着脑海中的知识,尽量组织出能够振奋人心的语句,使得探险小队的士气不至于下降得太过分。
然而纵使各位教友都十分地配合着她的命令行事,实力最为低微的约翰教友也已经施展出浑身解数来干扰目标的突进……可却始终无法阻拦住那头陷入到蛾相饥渴的苍老怪物突进到十字路教团的面前。
苍老的怪物轻而易举地撕碎两具拦路的尸骸,硬生生扛下启相的洞开之力,哪怕是胸膛都已经完全敞露出来,透过肋骨的缝隙清晰可见搏动的血腥脏器。
蛾者又哭又笑地跪倒在地,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那枯瘦的鬼爪拍碎他的脑壳,捞出那团鲜活滚烫的肥白脂质,放入那枯裂的口中。
杯人拦腰截断却仍在挣扎着爬行,香醇鲜红的酒液涂满雪地,可最最甜美可口的部位已然被硬生生地连根拔起。
冬人直至真正大限到来的那一刻,都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和惨叫,仍然是以静谧的姿态迎接生命的逝去。
而心智坚毅得连玫兰妮都动容的约翰教友则是嘶吼着激振的气氛,挥舞着蕴含三阶刃相的锋锐直刃冲上去与苍老的怪物周旋,凭借着刃相增幅的敏锐五感竟真的让他拖延住一定的时间……可最终还是被怪物一爪抠下了左眼。
在诸位教友或主动或被动的掩护下远遁的玫兰妮听到了风雪捎带来的讯息,那是目标咀嚼下那枚刃相眼珠以后的嫌恶骂语,“呸,一股子生锈的金属味道,真是难吃!”
——目标似乎是因为约翰教友所怀揣的刃相口味不佳,而暂时放过他了吗?
——那么对方接下来的目标岂不就我?!!
玫兰妮思考的瞬间便已经听闻到后方传来的呼啸破风声,或许是颅内之灯给予的启示,她当即前翻滚倒地,躲过了可怕的爪击。
“噢真是有趣!这都能巧合地躲过吗?!”
苍老怪物那布满血迹与碎肉的皱褶老脸上流露出一丝讥弄的微笑,就像是在戏弄退至墙角无路可逃老鼠的狡诈老猫,舔舐着锋利的猫爪。
玫兰妮装作一副惊恐的模样跌跌撞撞在雪地上爬行着,下一瞬却是从怀中掏出来转轮短枪,朝着那缓缓走来的捕食者扣动了扳机,将弹巢内的子弹尽数倾泻出去!
她虽然是最不擅长正面战斗的灯相者,可往日一直在努力地想要填补自己这一缺陷,所以用心竭力地苦练枪法,终于在此刻展露出成效!
弹巢轮转,枪焰喷吐,六枚黄灿灿的子弹尽数镶入那丑陋的衰老头颅,血花四溅间可憎的魂灵嗡鸣却是再度响彻在玫兰妮的脑海。
她在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之间,似乎望见那迎面走来的佝偻身影扭曲突变似狰狞畸形的怪物,那生长有密密麻麻脓疱状鳞片的怪异鬼爪已然朝着她的颅内之灯抓了过来,那鬼手掌心也似乎浮现出一张瘆人的畸型利嘴,那崎岖交错的獠牙从掌心突出,誓要这道美味的颅内辉光吞噬殆尽!
“我,我这是要死了吗?”
玫兰妮心底涌起这样绝望的念头,她忽而感觉自己无比地疲倦无比地劳累,理性的辉光似乎已经燃烧至尽头。
她的颅内回荡着难以抵挡的怪异嗡鸣,似是一只只细微的蛾虫钻入她的脑袋,一边啃食着肥白的脂质一边欢快地狂舞,撞得单薄的颅骨震震作响。
眼前的一切也似变得愈发地模糊,那畸形的身影泛起道道涟漪似的波纹,那雪花直至飘落在眼中才真正清晰可见内里美丽的六棱形……多么美丽的花朵,多么美好的世界,我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还有那么多的贫苦同胞没有解禁……我还没有亲眼见到温弗雷斯先生许诺的美好世界。
“我……我还不想死啊!!!”
玫兰妮仰天发出不屈的咆哮。
而命运女神似乎也听闻到了她的呐喊和请求,轻轻拨动命运纺织机的细线,引得一位已经摆脱生老病死束缚的客人及时赶到。
灰暗的飞雪忽而变得凌厉,寒风也似蕴含着肃穆的杀意,结晶的六棱形雪片在狂风中左右摇摆,却忽而汇聚融合在一起,凝结为一道粗壮尖锐的冰锥从天而降!
冰锥直接刺入苍老怪物的头颅,还未等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便又有无数道锐利冰锥继续降下,宛如自霜天射出的滂沱箭雨,将僵硬冻彻的老米卡利斯浇了个通透,刺了个贯穿。
这衰老的蛾人直接被无数道冰锥钉死在雪地上,纵使不住地挣扎着也无法逃避万千冰锥透体而过的命运,直至冰锥之雨将他拍打成一堆粉碎的肉糜。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则站到了神智不清的玫兰妮面前,轻声说道:
“温弗雷斯·摩根——来找我。”
玫兰妮浑浊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她猛然抬头喊道:“慢着,您莫非便是J·C大人——”
然而她的面前只剩下还在喧嚣的风雪,以及涂白的玻璃箱子。
………………
沃森缓缓收回蛾的触角,松开贴在玫兰妮额头的手掌。
“好好享受这虚假的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