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两个人算盘打得正响,楼上的人看得兴趣也浓,老二媳妇转过头,把窝在被子里的陈元河踹了一脚。
“你妈真是个人精啊……”
今天本来要去板栗山烧炭的陈元河眼见着外面雪还没融完就寻了个肚子痛的借口在床上窝着睡觉,反正是大家子吃饭,多做少做他都是吃那一口饭,少做自己还能轻松点,所以只要是不愿意了他就找借口不出门干活,宁愿窝在被窝里闻屁。
他闷着被子睡得正美,被媳妇一脚踹得腰子生疼,没听见楼下父母的对话,所以媳妇突然飚出的话只当是她对爹妈又多出来的抱怨。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咯。”他拉回被子继续睡。
“啧,你这人怎么跟猪一样一天到晚都在睡睡睡……睡不死你……”老二媳妇抽回被陈元河搂住的脚,一边嘀咕道,“难怪我和你定亲之后,我家那表哥也跟着定亲,原来是这样算买卖的呀……”
不知道是出于对自己的悲悯还是对陈元梅的同情,只觉得才十五岁的姑娘就这么让父母计算了下半辈子,实在是可怜。
陈元河叨咕几声后脑袋更埋进被窝里去了,老二媳妇觉着无趣,伸着手指弹着窗台口的小冰块玩。
她心底闪过无数的想法,转头看床上的人,又是一个无声叹息。
陈元桥从山上拉回两捆茶树枝,在侧厅房里翻出一口废弃的大锅,把锅用几块砖头摞好,再将茶树枝放在上面,摆放好之后,从厨房灶台下面抽了一根脂油杉树根,点火后放入大锅最底部。
火顺着底部的树枝燃烧,开始还是冒着黑烟,慢慢越烧越大,越来越旺……这是在为制作黄粿做准备,烧出来灰用水过滤出茶碱,是黄粿的主要配料。
老二媳妇刚下楼,就见几个宗亲兄弟围着大锅边烤火,陈元梅拿着个小木凳坐在旁边,正剥着她最爱吃的烤红薯,几人聊天聊得火热,她悄摸摸蹲过去,也捞了个红薯到手里。
大家的话题扯来拉去的聊半天,因为马上快过年了,话题自然而然就引到娶亲生子上,都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对成家这事都有着一种朦胧的好奇,各自也期待着结婚就是能变成主角然后长大成人的那天。
有几个不过十五六七岁就订了亲,各自都说着自己小媳妇或者新东家的条件背景,在农村像陈元桥这样年纪才定亲的算是比较少见,属于大龄晚熟了。
“小嫂子过年有来桃溪玩吗?”有个堂弟忽然逗趣着问陈元桥。
陈元桥一直听着几人在聊亲事,话题不知道怎么地到他身上,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最后才想到自己也定了亲,然后道,“应该是不来吧?”
老二媳妇听着插嘴道,“你马上不是要去富兰村送年礼吗?干脆带新媳妇儿下来过年呗。”
“是啊是啊,把嫂子带下来过年啊……”陈元梅赶紧附和道,跟着在场的几人都起哄吆喝。
陈元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下来过年呢……”
“那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呀?反正早晚都是要来的,这有什么的。”老二媳妇借机继续游说,她当年刚定亲头一年就让姑姑给送到陈家来过年,后来过完正月才回去。
“就是讲的,今年来过,明年来过,不都一样嘛,都是我们陈家人了……”陈元梅把最后一口红薯丢在嘴里,又拿着火铲打算在大锅里捞个土豆吃,见她在里面搅来拌去搞出一层灰,陈元桥把她火铲拿了过去,然后轻轻剥开那些还在烧的茶枝,然后从最里层的位置捞到土豆,连着好几个都烤熟了。
“嫂子,也给你一个?”陈元桥抬头问老二媳妇,老二媳妇急忙点点头道,“好,你往这放。”她指了指脚边一块凸出来的砖头。
“你们都在吃什么好吃的啊?”忽然大门里传来一个说话声,刚起来的陈元河搓搓双手,走到大锅这边时赶紧蹲下身伸出手烤火,那架势恨不得整个人都架在锅上烤的模样。
见几人都掰着红薯土豆吃,他也在里头掏了一个土豆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剥开吃了,大家正聊得开心,就见孙玉梅抱着一袋东西从小路进来,看样子有些沉。
陈元河赶忙站起来接下那个袋子,问她道,“妈你这拿的什么东西?”
孙玉梅白了他一眼,越过他径直就进门了,陈元河意会跟着拿袋子进去,一进厨房就听孙玉梅碎碎念道,“这不是过年要做黄粿,去大伯家借了三十斤大米来做……”也不知道是恨谁没用,她两眼抬都没抬,直接转身又出了厨房。
陈元河有些没趣的把袋子放到木台子上,摸摸鼻子又往外头走。
孙玉梅在正厅里看见他出去,就喊住他,“你先别去烤火了,去黄家那边先赊个猪蹄来,明天阿桥要去富兰村送下年礼,别的东西你不要再拿了。”
知道陈元河好吃,怕他再赊别的肉来吃,孙玉梅提前交代,但交代归交代,怎么做那就是他的事了。
*
在平西县礼节里,新媳上门的头三年,每年新东家都要提一个带蹄髈的大猪蹄子做为年礼,再带上几对一斤重份量的黄粿,有条件的还要带两斤冰糖和花生,另外还需要给新媳家族直系的叔伯家也送礼,除了不要蹄膀,还需要带点干货或面条之类的东西。
周顺菊家里有两个伯伯和一个叔叔,所以他挑了两皮箩沉甸甸的年礼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伴行的几个都是娶了富兰村媳妇的女婿,结婚多年的都是拖家带口去,所以一行人走在偏倚坎坷的山路上也没觉得清冷,一路倒都是热热闹闹的聊着天。
娶了富兰村的媳妇,他也被归列在这个村“自己人”的队伍里,大家对他明显热情了不少。
有些老女婿说着第一次上门送年礼的事,还教他一些旁门左道讨新媳妇欢心的手段,有在场的媳妇立马就跟着笑骂不要教坏人家新女婿。
“你们说得好像我们富兰村的姑娘多难伺候一样……”有个人的媳妇这么说着,她富兰村的口音有些重。
陈元桥第一次听这个口音,他还没见过周顺菊呢,不知道她说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声音,黏糊糊的感觉。
“哈哈,伺候倒不是难伺候,但是嗓门是真有点大了……”
“黄清山你是不是存心找打啊?”黄清山的媳妇转身佯装怒道,声调配合得恰到好处,嗓门也真如他所说,嗯,震耳欲聋。
看两人你来我往讨趣的样子,陈元桥暗笑,有些期待起自己和周顺菊的见面了。
刚进入富兰村的村头就看见对岸的村内有条大马路直通到岭上乡,和他们这边的方向相反,眼下这个口只是桃溪村来的主要通道,这头全是荒田竹林,要走过一道桥到对岸才是富兰村。
过了桥之后,其他几人的娘家不一样,到了大门路后就各行各路了。
走到对面一条小车道时就只剩下陈元桥一个人,他挑着扁担重新换了个肩膀,他是第一次来富兰村,路过的村民见他脸生,皆看着他行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