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在离开鸡西时一直主张让他们离婚,但堂姐似乎只为两个儿子考虑,试图给自己失败的婚姻最后一次机会。
让我更加意外的是,陈念夫竟真的一反常态,在堂姐回塔河静养期间他跟他妈几次来看望堂姐,也不提离婚的事儿,这让我这个主离派立场越来越孤立。
最后在我延长一个月的假期结束后,我不得不离开鸡西,而小妈的意思是,两口子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做主比较好。
在这期间张欢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但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一次我问她林娟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一切都是误会,等我回深圳再跟我好好解释,而我已渐渐失去了听他解释的兴趣。
一下飞机,张欢和师傅都在机场,我很意外张欢怎么得知我回来消息的,而师傅亲自来接我,更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而见到我以后师傅就借口有事,让我坐张欢的车回市区,故意制造我们独处的机会。
在车上张欢给我解释来龙去脉,大体是林娟在撒谎,想挽回这段感情,怀孕是真的,但孩子不是他的。
而为什么要这么久才搞清,因为他跟林娟在谈恋爱时曾参加过一个深圳xx医院的冷冻未来计划,那是一个为暂时不想生孩子的青年夫妇准备的保健服务,就取他们各自的细胞进行冷冻保存,在将来他们想生了再植入。
林娟一开始说她启动了这个计划,而张欢在医院查过记录才搞清楚,现在他已经退出了那个项目并且销毁了自己的。
在听他说完这一切我出奇的平静,仅仅是觉得有一点恶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反应,他说完这些后就没再跟我多说话,应该是怕被我恶语相向。
的确,我在回深圳的飞机上甚至已经预演了很多遍,那怕遇到多恶心多离谱的事,也要对张欢微笑,因为他的确帮了我的大忙。
可真到面对他时,之前的预演全部作废,尤其听了他说出自己和林娟那个冷冻未来计划时,我只是勉强忍住不骂人就已经费劲全力了,根本没办法微笑。
之后的日子就跟我回家前一样,直到元旦前夕,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冲进律所歇斯底里的找侯岳,也就是我的师父。
我出于礼貌问她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这本就是我身为助理的工作。
但我没想要她看到我竟然直接冲上来,抓住我的头发连撕带打,大骂我是狐狸精第三者,把我整个人都打懵了。
我的衣服被撕破脸被抓伤,事后才知道她竟是师傅的爱人,而师傅的确有了婚外情,但对象并不是我。
这件事之后我就决定辞职了,而家里碰巧也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提了离职报告,没等批准我就退了公寓,师傅两次给我打电话想跟我聊聊,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没法怪他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尊敬他。
回到鸡西,我去医院看了一眼凭借管子维持生命体征的陈念夫,感叹风水轮流转。
回家前电话里已经听小妈说了,是高架桥车祸直接翻下去,摔断了脊椎摔塌了天灵盖,三个人只有他顽强的残留一口气,但也属他最惨。
离谱的是肇事者竟然是李瑶的前夫王铎,一开始警方的调查停留在报复,因为陈念夫的那家造纸厂停止了拆迁工作,并拒绝给已经腾空用地的拆迁户任何赔偿。
这无疑让王铎损失了三百万,而他刚刚才因为想快点离婚东拼西凑赔给李瑶八十万的抚养费。
所以在我看来王铎报复并不意外,但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因为我这次不仅是来看吊着一口气的陈念夫的,还要参加小凤的葬礼。
两个月前她还说年底举办婚礼的,如今却躺在那冰冷的木槽子里。
怪只能怪她不该上陈念夫的车,这也是王铎破罐子破摔的根本原因。
没了拆迁款,他就没法给小凤想要的生活,至于小凤为什么能这么快搭上陈念夫,我并没兴趣探究。
在小凤的葬礼上,我没从她家人的脸上看出多少悲伤,她的弟弟在得知我是律师后,更多是咨询我怎么能跟陈王两家多要些赔偿款。
而堂姐在冬露表姐那知道张欢的母亲是全国闻名的颅脑专家后,委婉的想让我托关系请来给她吊着一口气的老公做手术,像当初救她一样让陈念夫也起死回生。
不说我现在跟张欢平淡如水的关系求了未必有用,就算管用,我也不打算去做这件事。
果真没等到我良心不安,到家的第三天陈念夫就一命呜呼了,他的妈妈也就是我堂姐的婆婆,大概是想尽快的离开这个伤心地,儿子头七还没过就飞去澳大利亚了。
陈念夫公司的经理人和会计花了半个月跟堂姐清算资产,最后确定大头的汇票和股票都被老太太带走了,国内的债权股权两相抵消,最后陈家留给堂姐的就剩一栋宁富街的别墅和供销大楼的几间铺面房。
在我不知道留在鸡西继续蹉跎还是怎么着时,南岗区的冠亚律所发来了聘用邀请,这让我十分意外。
在去哈尔滨了解情况前,我顺路去堂姐那看了一眼,她当时正在阁楼上收拾旧物件,让我陪她住几天。
我正为去哈尔滨还是回深圳拿不定主意,就索性帮她打扫阁楼慢慢考虑这件事。
就在她破开一个旧门,打开一个压在旧书画堆下的黑樟木箱时,一个由牛皮纸油封的笔记引起了我的注意。
堂姐一开始以为里面装的是钱,但打开后她有些失望,我接过那本笔记,花了三个小时把它看完,结果让我大为震撼。
陈念夫的爷爷陈老先生,二十来岁时化名程华生在东北潜伏。
1940年在抚顺期间向上峰提交过结婚申请,结婚对象的名字是石川雅子,中文名李芳华。
等待煎熬中得到了组织的批复,大体意见是,同意结婚,妥善利用石川的混血身份,为工作提供便利与掩护。
这之后的几年内容缺失了,夹页间有撕掉页码和残留的纸根。
大概是他思前想后明白这日记落在居心不正的人手里,会是个大麻烦,所以压着心底话,这也不记那也不说,因而空缺一大块。
42年他辗转从东北到京津,又从广州到福建,最后在45年他回到抚顺寻找李芳华。
最终在福建漳平南华暂拘所找到了李芳华,军统特务把李芳华和那些日占时期的日本军官老婆们关在一起。
这些女人整日惶惶惴惴,说着各种语言,每天死掉的要装上半卡车,把每一个走进暂拘所的男人都视作救命稻草,使出浑身解数献媚,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对李芳华伸出援手。
一是怕暴露自己,二是他对李芳华感到失望。
这之后的笔记又被勾划了大片,撕掉了许多,大概是犯了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说的老毛病,再没有关于李芳华的记录了。
全面胜利后,他在福建从事文化工作,朝鲜内战爆发后他随53部北上丹东,从事后勤保障工作。
朝鲜战争结束后他回到沈阳,后来因为身份原因,申请跟日本人结婚的旧事被挖了出来,58年又被送到到齐齐哈尔,几经沉浮辗转。
说到底,程东建老先生的母亲李芳华虽下落不明,但他的父亲八成就是陈老先生了,而他的遗产,理论上陈念夫是有继承权的。
而从陈老先生的人生轨迹观察,李芳华很可能是一路追寻他来到东北的。
在那个时代走到这一步要经历了多少困难,恐怕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就连陈老先生也没想到李芳华会来东北,他在笔记中也没有记录。毕竟那个时候的事,眼下也是讳忌上口的,也许未来的某个时代,还有人愿意探究这些秘密,只要能直言不讳,也是让人欣慰的。
然而现在,李芳华身处何处,世界上除了我,恐怕已没人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