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玉轮高悬,万籁俱寂,晚风吹进房间,窗檐上玻璃制造的风铃扑朔摇动,响起叮叮当当的歌声。
房间内,徐英跪坐在窗台前,他的意识沉浸在天地中央,隐约间,他听见了远天传来的钟声。
钟声回荡,男孩睁开金色的眼眸,这一刻起,在的眼中世界不再是漆黑的颜色,又回到了这一天,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站在浩瀚无垠的冰原上,手中提着滴血的刀剑,有的龙身受重伤,近乎要死去了,可他们在这一刻里,嘴角却在散发笑容,笑得有些痴狂。
像是挣脱了地狱的……撒旦。
素白且泛着微蓝的冰层覆盖了直刺天空的山,天空是浓郁如血的红色,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红色的,沿着身体的轮廓向下流淌,就在那座冰雪覆盖的山顶上,王座上的巨龙静静的趴着,双翼一直低垂到山脚,浓腥的鲜血染红了整座山峰,成群的人正沿着龙的双翼往上爬,爬到顶峰的人围绕着龙首,他们以尖利的铁锥钉在龙的颅骨上,奋力敲打铁锥的尾部,每一次钻开一个孔,就有白色的浆液喷泉般涌出,片刻就蒸发为浓郁的白气,那些人欢呼雀跃,喊声震天。
今天,是黑皇帝尼德霍格的末日,被逆臣杀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之上,他的王座就是那座永远被冰雪覆盖住的山峰,杀死他的人把他的尸体永远放置在山顶上,他的双翼垂落下山脚。
他的血液像岩浆一样流淌下来,猩红又炽热,染红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带着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变成暗红色的云,降下血色的雨,杀死他的人沐浴在雨中欢呼,高唱“新时代”的到来。
“真好啊!”
重新回归身份的康斯坦丁,欣赏着这幅即使看了千百遍都不会厌倦的画卷,没来由的轻声感叹。
“每一次重新拿回权柄,都要经历一遍吗?该说不说,您对我们的怨念真是执着的让我心痛。”男孩轻声说。
良久过后,康斯坦丁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低头,庄重肃穆。
仿佛千百次的记忆重合,刻在骨子里,记录在基因中。
“赞美您!伟大的黑皇帝,我的父!”毫无波澜却又机具讽刺意味的平淡语言,但在他的笑容里,却又那么那么的悲伤,像是路边没人要的野狗,谁都能踹死。
他仿佛悲伤了……几千年。
行将就木,又恍若朝圣。
现实中,徐英的身上一种古奥如铜,迅烈如火的力量正在凝聚,在他的身体内部,周围的空间里,十二道炼金法阵正在被构筑出来,每一道矩阵都代表一种权威。
他的血液在沸腾,不是龙血,但却是以炼金术改造的新血,依然能够成为承载元素的桥梁。
毕竟龙族本来就是从无到有的存在。
从开始,到结束,从一无所有,到所向披靡,这便是奇迹,独属于龙族的奇迹。
终于在某一刻里,赤金色的瞳孔再次复苏,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伴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一往而深。
“这一次,我们终于说再见了,再次赞美您,我们在天上的父,伟大的龙王尼德霍格,您是我们的王,是我们的父;感谢您赐予了我们绝望,却不断我们的希望,赐予了我们的死的命运,又赋予了我们生的权利。”
房间里寂寥无声。
徐英跪坐在其间,面色淡然……
至此,火焰与炼金的权柄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自此刻起,他仿佛就是权威,是力量,是主宰,似乎无所不能。
他似乎在这里能够感受到火元素的欢呼与朝拜,他的权柄仿佛在强迫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向他抗议,但这只是无能的狂怒罢了。
这便是龙族的权柄,君王的造物——言灵。
这是至高无上的黑色皇帝所创造的奇迹,徐英曾经是祂的子嗣,继承了祂的智慧与权能,因此他拥有直接对元素下达命令,以强权让世界按照自己意愿运行的力量。
“力量渐渐回来了,不多但有用。”
徐英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愁绪全部吐出,一丝不留。
这时,突然间房门被人敲响,敲门声仿佛是穿越了多重空间,飘洋而来,回荡在徐英的耳畔。
“启明,我是妈妈,你爸爸回来了,他在书房等你。”凤舞在房门外说着,仿佛天使般的轻柔声音,带着母爱传来,但人却没有贸然进入。
当然,她也根本不可能发觉房间里的异样。
徐英向来是格外小心谨慎的,当他回到自己房间的那一刻起,空间之间的隔阂就已经产生了,不是尼伯龙根,但却是异曲同工的空间开辟。
“我知道了,妈妈。”
徐英挥手散去了运行的矩阵,镜像被打破,他站起身来。
来到书房,岳阳王府的书房是徐英一家的独有领地,即使是仆人与管家都不能进入的禁地,就像怪兽的巢穴,只有同类才有进入的权限一样。
进入其中,深褐色的实木地板被擦拭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书房中点缀着文体各不相同的卷轴与书籍,这里面的书籍横跨了整个大陆史,历经了多个国度,每一本书中的承载着不被外人熟知的智慧与秘密。
这便是王族的传承,不仅仅局限于生命与物质的延续,还有着智慧与精神的灌输,完全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想象得到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神圣的气息,浓郁的几乎要让徐英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在视线的尽头下,明亮的灯光下方,一对年轻的夫妻坐在其间,等待着他们的儿子。
不用多说,那位男子便就是徐英的亲生父亲。
他的父亲名为徐川,也就是当今的岳阳王,在这片地域,他是手握所有的君王。
一身赤橙色相间的长袍,身姿俊朗,傲然洒脱。剑眉星目,眼中蕴藏神芒,他的嘴角微微泛出温柔的笑容,风流倜傥却又不失昂扬霸气。
不过此刻,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浓重的歉意。
他看到了眼前那一双散发出炽热光芒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正是那阔别两年入京为质子的亲生儿子,许久时日不见,如今已经长得这般高了,身材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了许多。
徐川不仅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要愧疚许多,但更多的却又是欣赏与赞叹,就如同欣赏幼龙的成长,赞美他的高贵与强大。
徐川看着眼前的儿子,略带英气的脸庞,笑问道:“我从你的眼中似乎看到了恐慌,这不像你,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情感的。”
男孩径直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父亲和儿子隔着一张书桌,他的母亲则侧坐在书桌边沿,一边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一边看着这对好像兄弟般的父子。
男孩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
“这两年以来,明都方面对我们的依赖已经大部分断绝,父亲从政治上想必已经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吧,加之这回他们将我放了回来,这或许就标志着明都与藩王之间的利益关系已经微乎其微,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一个可以将我们彻底抛弃的时代,很快就要来临了。”
“我,也正是因此而感到恐慌,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听到这里,徐川默默放下了嘴边的咖啡,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有些诧异。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提到这个问题。”
他的思绪扩散,回到了举兵造反的那一天晚上,那一夜徐渊找上了他,许他半壁江山。
那一夜,有两个说话的人,来访者说出了自己的承诺,但最终变成了谎言,而聆听者却用实际的行动,实现了自己心中的诺言。
其实早在徐渊许下誓言的那一刻起,徐川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一句轻如鸿毛的谎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是北宋太祖赵匡胤发出的绝句,但它所蕴含的真理,却是每一个掌权的君王都通晓的,仿佛天授,近乎神通。
但他依然将事情做成了,不为别的,仅仅为了彼此口中的共同畅想——兴复日月!
哪怕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他对徐渊的感官依旧不差,怀恨在心自然是有,但那只限于私情方面。
换作他是徐渊,也必定要重蹈覆辙,甚至做得更绝!
男孩摇头,“您知道鸟儿为什么会飞吗?”
“因为它们想要飞?”凤舞疑惑的说,她有些看不透自己儿子的心中所想,但她能够很清晰的察觉出自己的孩子,心中存在的那一缕焦躁不安。
不知所起,不知何至。
徐英面色微沉,淡然道:“因为他们必须飞向天际!”
“当终焉的陨星在白垩纪降下,唯有自由的鸟儿才能跳出既定的灭亡,它们是如此,我们亦是如此。”
“别人或许不懂我,但我相信父亲你一定是懂我的,不是吗?”徐英盯着徐川的眼睛,目光发亮。
“现在的父亲,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到了这个地步,明都会遏制你,斗罗会堤防你,这是针对你而设下的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您早已丧失了所有助力,母亲又能力有限,难不成您还能再造反一次?亦或者投降斗罗大陆?”
徐川静静的听着,其实他已经在心中承认了孩子的所言。
篡位者往往是大有作为的君主,他们通常比那些名正言顺的帝王,更勤劳,更努力,更自我节制,竭尽全力,建功立业,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皇位。
徐渊就是这样的君王。
他深知君主专政的必要性,于是他自然就不会允许掌权藩王的存在,更不允许有人效仿他的所为,其中就包括了他曾经的同袍,即使他知道徐川不会对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胁。
但野心这种东西,只要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就算你不想,周围你的人也会逼着你有的。
徐渊明白这个道理,在坐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更是笃定徐川不会背叛日月,投靠斗罗,而且徐川早已不存在发动第二次叛乱的实力,于是他算计了所有,愚弄了友人。
踏上高位的人,哪一个双手不沾着血?不踏着尸骨?
走上了这条路,就不用再想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