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璘自觉胸口难受,她伏地而起,环视周围,只觉得旁边一切陌生,周围的人形形色色忙忙碌碌,有些直接从她身上穿过让她觉得一阵寒凉。
天璘足尖点地便浮空而起,常做回忆梦的她对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也清晰地看到自己掌心跟女鬼额头间所发出的红光,这红光相融便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她恐怕是被强行拉入女鬼回忆当中,在她与女鬼都互不知情的情况下。
天璘并不打算立即出去,她认为如此发展也算机缘巧合,是天作之意,她且静心去瞧,既可用记忆去捉住女鬼的痛点,产生的怨念源头,这样即可对症下药更快劝化。
女鬼原名叫昭儿,生于安乐镇中一户平凡人家,家里也不算贫困,起码在衣食无忧的基础上还能添些生活娱乐,昭儿自小长得杏脸桃腮冰肌玉骨,底子极好,再加上脸颊还没长成的稚嫩将她整个人显得可爱动人,因为如花似玉常常被父母拉出去转悠,听着乡里邻里的夸奖父母笑得愉悦畅快,愉快到极致,便说将她给对方当儿媳,这种话她不知听了多少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当时听烦了她当时还郁闷又满脸憧憬地说:“我才不要当那么多人家的儿媳,我定要选个好郎君,成就一番好姻缘。”
听这话她父亲可不愿意,立即垮下个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由你做决断,你只管学好女红谨遵三从四德,爹自然会给你寻求个好人家。”
她正值青春又口齿伶俐,虽一直知道家里许多事不由她做主,但也会顶撞抱怨,许多次跟父母争吵又许多次因为孝道被训得很惨。
到后来长大了些,听到这些话她心里虽不厌其烦百般不服,表面上却练就了铁笑脸,无论如何都能笑脸相迎,如同一颗经过抛光打磨无数遍的鹅卵石,攥在手心滑润无比。当时对于自己笑脸有多假,有多勉强,她都不管,她只管这样的表情能得到父母和乡里百姓的夸赞即可。
不知曾有几时,她将别人的夸奖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奉为圭臬,一一执行,别人夸她哪,哪怕心里百般不愿意她也会努力学好;别人骂她哪,她就算内心想法三观确定如此也会强行改过。那段时间回首看来充充实实也浑浑噩噩,不知所想,可不管年岁几何,她始终却觉得能被所有人赞赏喜爱是人生中最值得的事情,这个贯彻心底的想法却终将有一刻被残酷现实打碎。
古往今来,谁不喜欢听别人交口称赞,昭儿是把这个天性发挥到了极致,一度融入了生活,嵌入了骨髓。
随着昭儿年岁增长,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秀外慧中,她总记得别人夸她的句子,总结出来夸的最多的无非是什么“能嫁个好人家”“能做个贤妻良母”此类等等,但她却不觉得这是夸奖,内心反而反感,那时她脸上的标准笑容才开始逐渐支离破碎,像是冰封许久的雪山将被不知从何处照射而来的太阳融化。
家里人外边人都说是孩子青春期情绪反动叛逆,过一年就好了,可不止一年,三年过去了她思想依旧如此。
第四年中心城有一青年来这巡游,正好遇见正挑着果篮回去的昭儿,便一见倾心。
青年长相中规中矩跟寻常人对比不算逊色,可若跟昭儿站在一起只怕是颜值配不上,不过举止谈吐尚可,又说的一嘴诗词,如此跟昭儿也算聊得愉快,当时他们二人是日日谈夜夜想,不过一个半月便闹到了各方父母面前,这下昭儿才看清了青年的身份。
青年是一富商人家的私生子,许是因为医师集体医术不高,还有许多滥竽充数,生孩子又是鬼门关走一趟,所以繁衍子嗣便变得万分艰难,很多没挺过去便连母带子一命呜呼,于是一个院子里能活下来的都是如同瑰宝,更别说可传宗接代的男子,所以虽为私生子待遇却跟嫡出样样不差,母亲身份低微却因容貌可人老爷喜爱,并在原配夫人死后第二天就被扶正,可谓是原配夫人尸骨未寒,外边就锣鼓喧天闹得惊天动地,喜气洋洋,当天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这也算是白事红事给凑一块了。从此后他也变为正嫡出,用跟嫡出同样的钱财虽还有人细声言语辱骂却也名正言顺。
昭儿的父亲从来是见钱眼开,贪图富贵,附翼攀麟,做梦都妄想攀上高门大户,如今愿望正在眼前花一女儿便可实现,他定然答应,青年父母虽觉得昭儿的家世钱财不够盈实,但由于外貌美若天仙恐怕能扳正他们家常年生不出俊男美女的颜值,于是也同意了这门婚事。
结亲当天许多百姓都凑过去看热闹,一时闹得万人空巷,门庭若市,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凑到一块,载歌载舞好不喜庆。
此后的每天她都挂依旧着完美笑容,淡然面对许多令她难以忍受的夸奖,可能是嫁了人的缘故,夸奖从“能嫁个好夫君”变成了“能生个俊俏的好儿子”。昭儿一直觉得自己跟平常女子不同,平常女子听到这话定乐得开怀,可她却满心厌烦,原以为在夫家就听着足够了,没想到回了娘家所有人都也每时每刻催促,这让她婚前就残缺的笑容变得更加崩垮。
直到第五次回娘家,她父亲将她拉进屋子里从箱底翻出一枚药丸塞到她手里,对她说道:“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厌弃的,听爹的,在行周公之礼之前将之药丸吃下去,保准咱苦尽甘来。”
昭儿许久言听计从这次却意外出言反驳:“他是真心待我,不会因为我未有身孕就将我舍弃,我不想用药物,这样的孩子也不会健康的。”
谁料她父亲冷哼一声道:“健不健康又有何所谓,只要稳住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便是有用的,哪怕活的年岁少点,又有何妨,不过应急之策。”
昭儿浑身冷汗直冒开始颤抖,双手紧紧握拳,指甲直直的插入皮肉,留下满掌心血红,她抬头望着父亲,空洞无神的墨黑眼珠对上同样一片漆黑犹如万丈深渊,将她紧紧捆锁的眼睛,她平生第一次双腿发软浑身骤凉。她的身子瘫软,无力握拳的手松弛开来,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控人心魄,正当她双腿软弱将跌倒在地之时,她父亲一双历经沧桑满是老茧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接着两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抱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如同怨鬼索命的声响:
“爹是为了你,有了孩子,你才能在院子里母凭子贵,没人会瞧不起你,没人会再瞧不起我们,我们会有很多钱,很多钱……”
昭儿应了,可这药庸人所制,完全不安全。
她确实用这药生出了孩子,可那是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婴儿,在她的怀里便断了气,死胎晦气,她丈夫更是将婴儿当做耻辱用草席包裹就给扔到不知何处,她记得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双臂不停抖动的抱着已经毫无气息,浑身冰凉的婴儿,她痛彻心扉,神志不清苦苦哀求将婴儿留下,可不料还是被人夺去直接当着她的面裹进草席。
昭儿自以为嫁了个能白头偕老,伉俪情深的好郎君,但继她流产之后,长相身材虽不至于一落千丈但也再不比从前美艳,仅是看中她脸的丈夫自然把目光转移到了年轻动人的女孩身上,刚开始仅仅是夜不归宿,到后来是明目张胆的把长相清秀的女子一个劲的往家里带,她若说两句还被指责不够贤惠不尊丈夫。
被带回来的女子又能有何好结局,这些女子无权无势,不过是被他从勾栏里买回来的,他腻了丢了就好,可这些女子便永远走不出这院子,更不可能嫁得夫婿,拥有孩子,她们被养在后院的草棚里,像一群家畜。
这些女子后来没一个像活人,全部失魂落魄,犹如魂魄离体,像一群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丧尸在后院游荡或者直接睡去,她们的尸体自然是被草草收拾便丢出郊外,化成一个个呆呆傻傻的女鬼在周围徘徊。
天璘觉得耳熟,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在神学院里听其他弟子讨论过昨天他们去郊外收了一群没了脑筋的女鬼,恐怕就是这群。
昭儿的精神其实早在目睹婴儿被残忍毫不带温情地丢出去之后就出了问题,而让她彻底失去活着希望选择将自己悬白绫至梁上的事情不是丈夫早三暮四,喜新厌旧,而是在家里唯一能听从她心意的姐姐被一歹人侵害最后被逼自尽,而罪魁祸首却依旧招摇市井街头,左拥右抱。
她死后便成为怨鬼,满脑子都是报仇,帮姐姐报仇,帮自己的孩子报仇,而报仇很是明了。
记忆在此中断,眼前的视觉也渐渐模糊混乱,天璘眼见自己要被黑暗吞噬,立即双手结印让自己逃离此处,眼见一阵动作后两指尖再次散发出血红,她将血红移至额顶,刹那间,便感觉身体不住晃动然后被人扶在怀里,她靠上了被血液浸湿的胸膛,她一瞬间被惊得睁大瞳眸,她以为是寻风,睁眼一瞧才知是满脸焦虑,担心不安的师妹芳忶。
芳忶见她醒了立刻将眼角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抹了一把,然后说:“大师姐,你感觉如何,你刚才一瞬间晕了过去,可把我吓到。”
天璘晃晃悠悠地在芳忶的搀扶帮助下站起来,问道:“我昏了多久?”
芳忶扶着她的左手臂道:“两秒。”
天璘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再揉了揉鼻梁,将自己彻底站稳之后又问道:“女鬼呢?”
芳忶道:“刚才它倒下后我就用三个法器把它困住了,法器中有一个是暂迷环,我想它现在应该还昏迷着,我们可以趁机把它完全擒下,可她身上戾气怨气太重,专靠法器难以消散。”
天璘走到远处发着微弱红光的地方,蹲下来细瞧,原来女鬼的脸上有许多许多条抓痕,刚才恐怕被她认为是额前散发的影子,这些抓痕有新有旧,恐怕是当痕迹不明显之后又重新抓了一遍,为的就是破坏这张被多人夸奖称赞的脸。
芳忶仿佛一碰上任务就没了腼腆,她现在正走过来蹲在她旁边,看着女鬼的脸不解地问:“它脸应该不丑的,为何要给划伤了呢?”
天璘一边左手凝结法力办事,一边说道:“或许是她将一生不幸都归结于这张脸上了吧。”
芳忶诧异她为何知道清楚,于是不懂就问:“你为何知道如此?”
天璘将探测女鬼情况的左手收回去,然后回:“我刚才看见的,她很快就会醒了,你先把这些法器收好吧,这些现在没用,另白费了,你先下去在平地用法器布阵,什么阵都无所谓,只要是能将她四肢困住即可。”
芳忶知道自己涉任未深,于是不管内心如何疑惑也老老实实的按照指示下楼翻荷包。
芳忶一边翻着荷包将那些自己以降低生活水平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法器放在地上,一想到这些法器等会有可能不翼而飞,她内心就一阵阵抽痛,这可都是钱啊,还不少呢。
她蹲在地上依次把法器按自己背的阵谱摆好,然后再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之后站起来撑着腰陷入沉思。
她一想到大师姐倒地两秒起来就仿佛知道了一切的坚定表情就不得其解,难道师姐有一种当地立定晕倒并获取未来先知的能力吗?她茫然了,这种能力是他们能拥有的吗?这难道不是隔壁刚倒闭的那位拥有的能力吗,难道,芳忶震撼,大师姐是那位的血脉吗?可为什么养在他们神师院,而且师姑还对她照顾有加,难道是那位跟师姑的结晶?!这是什么旷世奇剧情啊!
曾有一时间,神师院臭名远扬,先知观闻名于世。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一母,这俩是互不对付,互相嘲讽,见面就掐,就算同居于一山头也毫无和谐可言。皇室也想过方法劝和,毕竟他俩如果在这山上打起来那可真不得了,这山上可全都是仙草奇物,是炼丹制药的绝佳宝贝,如果他们两个一打那这些宝贝都将魂飞烟灭,想想就痛心疾首。
可就是最新上任的直接将本就因人员不够逐渐名气骤减的先知观搞黄的观主让这两个地方的气氛逐渐和解,虽然还是隐隐中带着点相对之戾气,不过还好起码没有见面就怼,针锋相对,也算得到提高。
先知观的名声是被搞黄了,但不碍于人们依旧喜欢谈论这位观主的故事,首先,众所周知,这位观主是个磨镜,曾对神师院县院长的妹妹一见钟情,此后倾心一片,传言每晚都去敲窗骚扰,不过最后结局都是被这位师姑给打出去,但传言越传越偏,越传越乱,传到最后就搞成这俩其实两情相悦,不过是在玩一种你追我逃,欲擒故纵的离谱戏码。
这些传言最后被神师院派人去遏制住了,据说师姑还大发雷霆直冲去先知观质问是否从那传出去的,不过最后的结局就是这位师姑一连三天都没有出先知观的门,第四天出来的时候只对门凶骂了一句:“算你狠!”
所以如此想来,大师姐或许就是那三天产生的结晶!绝对没错!
表面木讷内向总说出与年龄不符的牛逼之语的芳忶其实内心极其八卦,似乎有顺风耳千里眼,啥事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和眼睛,除了这个,她思想也十分抽象,总能迈出时代一大步,她曾以45度角仰望天空神色悲哀的表示:我的艺术和觉悟是不被这世所容的。
正在试图引诱发癫的女鬼下去入阵的天璘并没有想到自己内心不自信的小可怜,小清纯素白的含羞草花朵已经帮自己想好了一个完整全新的身世,还欲扩张。
昨晚以为鬼扒窗被惊醒结果是那个自己的那个冤家又来敲窗骚扰的师姑正顶着能让她成为国家级保护动物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下边流着面条泪浑身被绑成一个粽子的先知观观主,她轻呵一声道:“总被我逮住了吧,养好嗓子,等会哭爹喊娘喊的好听些,别企图伤到我的耳膜。”
正准备敞开嗓子鬼哭狼嚎的先知观观主:你也会未卜先知?还是你果然最懂我,嘤嘤嘤,你果然心里有我的,嘤嘤嘤…
师姑:突然想看流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