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此时才定,对偏远之地自然不是很公平,尤其是广东、四川之地考生,接到通知再赶到临安,基本差不多就要开考了,哪有准备时间?但江浙考生就占了很大便宜,基本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
这个没有办法,朝廷才稳定几天?能再举办一次就很好了。
岳发祥没有心情去理会,直接闭门谢客,其实除了王庶也没人找他,偏偏王玥又不在谢客的范围之内。
既然要认真对待张九成的考核,那就要好好准备。理学方面,张九成精研的经史子集自己肯定要熟读,佛学方面自己也要略懂一些,好在数学方面不用再准备了,否则时间真是不够用。
和几位高层交代一下,小事自己看着办,不用找自己。
便把自己关在小院里,拿出前世高考前的努力态度,和来监督自己的王玥一起苦读。
也多亏了王玥,否则以自己前世的文言水平,加上此世岳雷的水平,都不一定能在短短一月之间拿下来。王玥从小受家庭熏陶,这方面水平确实不错,两人一起苦读,不但岳发祥突飞猛进,王玥自己跟着也受益匪浅。
这个月内有几件大事倒是岳发祥也不得不去处理一下。
一是仇无双终于来信了,有张孝纯的亲笔信,接收的很顺利,当然有个别的生出异心,结果被仇无双这个笑面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二是仇无双顺便带回来的信,应大宋之“议和请求”,金国使团不日便会启程至临安。
三是安平把第一个月的八万两银票送了过来,王伦终于有钱给赵鼎,开始陆续按照计划把那伙“吃白饭”的家伙逐渐派出去了,岳兵为此还特别高兴地向岳发祥做了专门汇报。
王庶这边则让王玥传来了两个消息,一是朝廷赵鼎和秦桧为了科考主考争的不可开交,至今还没有定主考官。
二是金国使团的接待人选,赵鼎和秦桧又互相推举对方的人去接待,两方又开始新一轮的斗争。
王庶现在学聪明了,这种事情一概不管,双方阵营有人要问,直接就说都很好,你们看着办,顺利地躲过了几个坑,弄得赵鼎秦桧也没有办法。
在局势极为紧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考核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五,在太学院公开考核,类似于后世的毕业答辩,由于张九成人品无论是哪方阵营都信得过,答辩成绩由张九成一言而决。
考核之日,岳发祥由王玥陪着到了太学院,王庶并没有来,同样,赵鼎和秦桧也没有亲到----这种小场面他们还没有必要亲自到场,不过秦桧派出了亲信御史中丞汤思退,已经算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张九成本身就算是赵鼎的人,已经没必要另拍他人,同样,有王玥到场,也算是代表王庶。
太学学士倒是几乎全部到场,但基本上是冲着张九成这个前科状元来的,至于岳发祥,几乎人人不知,最多知道是岳飞的二公子而已,已经就给了面子。
考核开始,张九成先给汤思退行礼,人家级别最高嘛,列席的还有太学院诸位祭酒、博士,张九成不过微微点头表示见过礼,便开始发问。
有这一月的勤学苦记,起初一些经典中的基础知识,自是不在话下。
张九成又开始问些有难度的问题,但岳发祥早就偷偷看过他的笔记与心得,相当于提前泄题,也是轻松过关,
考核到这种程度,正常来说就结束了,张九成微笑道:“你十二岁年纪,便有此学识,也算难能可贵,可入外舍。”
众人眼看波澜不惊,以为就此了事,便准备各回各家去了。
没想到岳发祥却不干了,朗声道:“张大人,学生近日苦读,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张九成自无不可。
“张大人,您治学中以心立本,以善恶为纲,阐述历代先贤之经典,很有新意!”张九成听此言在拍自己马屁,在如此多人面前,即使平时他不喜欢这套,现在听了也很是舒服,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接着听岳发祥续道:“如救一恶人,好心救活,但此人为恶更甚,因善举而得恶果,此举善否?”
张九成道:“自然为善,恶人为恶,与本意为善无关,此恶果自有恶人承担,与你无干,何必在意?”
岳发祥又道:“有善人日救一人,恶人日杀一人,后各有际遇,善人再不救人,恶人再不杀人,请问张大人,是善者善还是恶者善?”
这个问题就很有些刁钻了,要知张九成以佛学入理学,善恶之念很多取决于佛学,但此问题说善者更善,那么善者却再不行善,总不能说善人不再行善,便说善人不善吧?说恶者更善,虽说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么此前之恶便不是恶了吗?况且,不再杀人便为善,那就没有天理了。
此问题一出,众人起初不以为意,似乎答案就在嘴边,结果想要说的时候却总感觉哪里不对,于是人群中吵嚷声渐起。
“我说还是善者更善,虽说再不行善,但毕竟之前大善。”
“不然,原本日救一人,现在不救了,那么有可能此人因此而死,那么善人还善吗?”
“错,即使他不救,也错不在他!莫非因为他救人习惯了,不救人而死,便要算他为恶吗?”
“正是,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此前救人无数,功德无量,现在虽不救人,也不算什么?”
有人冷笑:“此前救人无数,现在便可见死不救,那么良心可安?”
此言一出,很多支持善人不救的人登时住口。
又有人道:“照这么说恶者不杀人后,便良心可安?”
“恶人此前日杀一人,哪有什么良心?”
“不然,此前日杀一人,现在不杀,就是良心发现。不杀一人,便是相当于救一人,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功德无量。”
这句话一出,马上招致各种鄙夷唾弃,“照你所说,恶人不作恶便是圣人?那天下人人圣人了!”
那人面红耳赤,想出言反驳,见周围人人眼带鄙夷,只好低头不语。
“恶人虽恶,但从此不作恶,倒也算件善事,这话大家不反对吧?”
刚才有人帮恶人说话,顿时犯了众怒,说话也小心起来。
人群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现场有些混乱。
汤思退本意想多看会儿张九成笑话,但现在场面有些失控,自己职位最高,直接拍了桌子,喊道:“肃静!肃静!”,其他几位旁听的祭酒、博士见状,也赶忙维持秩序,好大一阵,这才安静下来。
张九成道:“此题现场不易作答,我回去细细思量,认真作答,回头送与二公子府上,你看可好?”
岳发祥道:“可。”又道:“学生还有一问。”
众人登时哗然,第二问已经有些难度,张九成治学多年,都要回去认真思考才能作答,那第三题又是什么呢?
岳发祥没有理会众人,自顾自道:“先贤有云,人之初,性本善!然纵观数千年前以来,无论儒家经典还是佛家佛经,为何都是引导人向善?就像平时我等,做事之前,难以决断之时,便会想圣贤文章是如何教导我们。而未受启蒙者,如蛮夷之地,教外化民,为何受我等轻视?还不是所作所为只凭本心?然只凭本心所做之事,符合礼教规范吗?若是不符,则为恶者众。如果反过来说,人性本恶便说得通。但虎豹豺狼,如何教化都不能引导其向善,这才是真正的本恶。若说人性本恶,似乎又有些解释不通。”
言罢对张九成深鞠一躬:“到底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请张大人赐教!但大人和第二问一样,不必急着作答,日后想通答复我不迟。”
“另有一数学题留给张大人,龟在兔前一里处,同时向前跑,我等均知兔肯定可以追上龟,然根据数学理论,无论兔向前跑多远,同一时间龟也肯定向前而行,无论多少,由此又判断出兔似乎永远追不上龟?请张大人慢慢思之。”
最后人之初性本善恶之说一出,全场寂静,有个别想张嘴发言之人,看别人都是一脸肃然,都吓得把话咽了回去。而龟兔赛跑之理论,除张九成外更加没几人懂得,人人脸现茫然。
张九成肃立良久,没有答题,而是问道:“不知岳二公子师从何人?这是令师想出来的吗?”
岳发祥道:“我没有老师,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张九成大吃一惊,众人更是哗然,要知道古人对师之尊敬,尤甚父母,如果岳发祥有老师,决然不会说出没有之言,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然而没有老师,一个小小少年,便能想出连张九成都答不出的问题来?这样太天才了吧?这还是人吗?
岳发祥自己知道这两个问题一出,张九成肯定懵逼,因为那时候的世界观的主流基本是“唯心论”,“唯物论”虽然一直都有,但始终不入流,更加没有系统的学说,现在把又争论了千年都没有出结果的话题抛出来,张九成等能答出才怪。但如果用“唯物论”解释,便没有这么难受了。
张九成声音有点发涩,问道:“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岳发祥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念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张九成与众人听了此诗,半晌都无动静,都吃惊看着岳发祥。
只见岳发祥黑发白衣,负手而立,眼睛微微向斜上方看着,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王玥见情郎如此风姿,早已看得痴了!
就连岳发祥也佩服自己的不行:“这逼装的,帅啊!”
张九成久立良久,脸色变幻不定,突然面色一整,撩衣跪倒,纳头便拜:“岳二公子,你以后便是我的新师,勿嫌九成愚钝!”
这个场面岳发祥倒是没想到,平时本不喜跪拜的他,也只好跪下还礼,道:“这如何使得,张大人如不嫌弃,我们平时多多探讨即可,我才疏学浅,怎可做你的老师?”
众人见两人互相拜来拝去,都万分诧异。
汤思退心中颇有些别扭,以他的设想最好是岳发祥不能过关,但如果让张九成有些难堪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现在岳发祥不但过关,而且张九成要拜岳发祥为师?这是什么鬼?
于是赶紧劝阻,喝道:“张九成,岳发祥!这是考核现场!你们在干什么?”
张九成与岳发祥这才起身,张九成先宣布结果:“岳二公子可进内舍上舍,以他才学,上上舍人也不为过,但上上舍人需要考核品行,这是你们太学院祭酒和博士的事了!”
又对岳发祥道:“岳二公子,我还有事相询,不知你是否有空?”
岳发祥微笑道:“自然有空,就一起到我府上,如何?”
张九成大喜,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回去时候王玥要先回府向王庶报信,没有和岳发祥一起去他的“安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