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巨大的鼎,青铜为质,三足,鼎身有铭文,一为天,一为地,铭文古朴,有苍桑意。
天鼎内,注有一种不明的绸状液体,有着和血一样的颜色,表面上冒着热气。地鼎内,也注满了一种不明透明液体,无色似水,表面冒着寒气。
“将衣服全部脱光,然后先到天鼎内泡着。”孙神医说。
进到天鼎,一种火烧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痛!尽管这半年当中我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了近乎麻木,但在这巨大的疼痛之下,那种熟悉的麻林倾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倍于甚至百倍于刮骨剜心的痛苦。
是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人生无可恋,让人生不如死。
孙神医紧盯着天鼎中的我,他瞅我的眼神,似乎在欣常着某种表演,并等待着某种精采的结局。
也许,孙神医所等待看到的精来结局,就是我痛得昏死在天鼎内!所以,终管我痛苦万分,甚至痛得我的五官扭曲挤在了一堆。但是,我没有放弃我的信念:我绝对不能昏死过去,我要清醒地把握自己的生命,我不要在失去意识时毫无声息的死去!对,我还要活着去见蒙妮……
孙神医的眼色变得越来越惊讶,像瞧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瞧着我,有些惊讶还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时辰后,孙神医的表神变得更难懂了,那形情,仿佛他在用大火熬煮一条鱼,而这条垂死的鱼偏偏在沸腾的汤中熬煮了一个时辰还在汤里游着,畅快无比……
两个时辰后,孙神医再看我的眼神时完全变了,没有了戏虐,没有了不屑,取而代之的竟然全是钦佩。
“好了,时间到了。现在你到地鼎内去泡两个时辰。”孙神医说,语言之中竟有了亲切的感觉。
一入地鼎,一阵彻骨的寒意象刀一样刺进了我的全部身心,万年寒冰谭的水似乎片刻之间冻住了我全身的血液,这是一种别样的痛,比在天鼎中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孩子,别总是默默硬忍,你可以试着大叫出声来。”孙神医的话响起在我的耳边,我也感觉到了他声音中的滋祥与关爱。
“啊——”
我大叫出声,声音响彻了整个神医山庄,引得远处的空谷回声。
痛楚在我撕心裂肺的叫声中似乎锐减,我硬撑了下来……
又六个月后。
孙神医挪开为我搭了半天脉博的手指,脸露笑容,点了点头说:“总算彻底地将你一身的蛇毒清除掉了。孩子,你再考虑一下老夫的建议,不如留在我神医山庄,老夫愿将医术和武功毫不保留地传给你。”
“多谢神医厚爱,只是我确突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不能留在神医山庄。“我再次毫不客气地回绝了孙神医。
“可惜,可惜。”孙神医叫了连连说。
“孙神医,有什么可惜的?”我不明其意,问道。
孙神医叹了一口气,说:“老夫可惜无法收你为徒。你一个小孩子,能忍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之不能忍,一旦修武学医,必定旷古绝今。而且老夫在为你扎针炼血的这一年中,已经将你任督二脉,七十二条络脉,甚至带脉都为你打通了,今后你若修习任何武功心法,都会事半功倍,一日千里。老夫实在弄不明白,你一个小孩子,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比拜老夫为师还要重要?”
“孙神医,我的事情就是去找高人学武功。”我认真地说。
“既然是找高人学武功,那你为何不留在我神医山庄拜我为师?”孙神医奇道。
听到孙神医这么一说,我正色说:“我要杀厚黑教主,请问孙神医,我若拜你为师学成武功,我能杀得了厚黑教主吗?”
孙神医听了,一时哑然。隔了半响,叹道:“厚黑教主的武动,功参天地,放眼整个武林,能压厚黑教主一头的,也许只有蓝家庄蓝太夫人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是屈指可数。小子,你走吧,你若拜老夫为师,确无可能杀得了厚黑教主。”
我听了连忙道:“如此就多谢孙神医了。还请孙神仙医告知我蒙妮去了什么地方?”
孙神医听了我这么一问,脸色顿时一变,说:“蒙妮是我麻衣神算教的圣女,你不能去见她。而且,老夫当时在答应救你小子一命之前,是和蒙妮约定好了的,我出手救你的命,蒙妮答应做麻衣神算教的圣女,与你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蒙妮为什么会同意这样一个条件?这其中究竟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对,蒙妮不可能就这样同意与我永不相见!如果她还在意我的生死的话,最低也会再相见一面以确定我活着后才会同意麻衣神算教的这个莫名其妙的条件。
“你真将我当做三岁小孩子骗?”我十分肯定地说,“就算蒙妮同意你麻衣神教算的这个条件,那也会是你治好我见过一面后的事情。蒙妮若不见我一面,她拿什么来确定你麻衣神算教真的救活了我?”
孙神医听了,呆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不让你们见上一面,你这小子不会死心,蒙妮那个丫头也不会放心。也罢,就按照约定让你去见她一面,好让你彻底死心。”
孙神医牵来两匹骏马,一路北行。风景变换,青山绿水离我们远去,迎面而来的是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世间变得是那样的空旷,天地一片苍茫而辽阔。无名的小花开遍了整个草原,远远望去,是一个花的海洋。风吹过,草低伏,成千上万的牛羊便展现在你的眼前。
再往北,入眼处景色又是大变,飞转直下,一大片黄沙出现在我的眼前,无穷无尽。我们已到了沙漠的边缘。
孙神医望了一眼快要西沉的夕阳,说:“我们今晚在这沙漠边缘过夜,等到明天天明再行赶路。”
不待孙神医吩咐,我径自找来大把大把的枯草和枯枝,点燃了过夜的篝火。孙神医也没有闲着,打来了一只肥美的野兔,片刻间,飘起了烤肉的清香。
没有风,炊烟升起,径直升向天空。远外的落日,在黄沙遍地的背景色中,圆得似梦幻一般。
大漠孤烟直,长空落日圆。是的,如果诗人没有真正的亲身体验过,确实无法写出这等在直抒胸意的绝美意境。
我却无心欣赏这绝美的沙漠风景,眼望着快要沉入沙海中的夕阳,我的心变得忐忑起来。因为孙神医十分肯定的告诉我说,等我和蒙妮见过一面之后,蒙妮就会按照约定永远不再见我。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天大的原委,但是我十分害怕孙神医所说的这一切会成为事实。
第二天天一亮,孙神医就领着我向沙漠深处而去,快要天黑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有一大片胡扬林的地方。在这里,岁月的痕迹表露得淋漓尽致。三千年胡杨,这胡杨树,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腐。而这一大片胡杨林中,有活得欣欣相荣的,有死后毅立不倒的,有倒下坚强不腐的,还有,经历了超过三千年风风雨雨后,终于变得腐朽的。
站在一棵数人才能合抱却已倒在沙地上已变得腐朽的胡杨树前,一阵伤感之后,有莫名的心痛。无论多么强大的生命,无论多么坚强的存在,在时间面前,终究会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如过眼的云烟,如白驹过隙,过去之后,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痕迹。也许,感情……也是如此。
“小子,别枉生感概了,还不快去拾柴烧火。”孙神医打断了我的神游,将我的心神猛地拽回到现实的世界。
片到之后,簧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嗷——呜——
远外,传来了胡狼的嚎叫声,在空旷的沙漠里,似乎传到无限远。此刻的蒙妮,听到了这胡狼的叫声了吗?她会不会害怕?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不是因为胡狼,而是因为蒙妮。
第二天中年时分,我和孙神医来到了一个山谷,山谷里有一个废弃城池的遗址,那些高大的石柱,横亘的城墙,似乎在低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这就是胡狼谷。过了这胡狼谷,就到了我麻衣神算教的总坛半月泉了。”孙神医遥指着远方说。
又经过数个时辰的奔波,转眼间,我眼前一亮:一个酷似半月的湖水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半月泉。
半月泉的四周,绿树成荫、碧草连天,赫然是沙漠中的绿洲。
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千百年来最是神秘莫测的麻衣神算教的总坛,竟然隐藏在沙漠里的绿洲之中!
“小子,你就在这里候着,总坛圣地外人不得入内。”孙神医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自顾走了。
站在半月泉边,向湖水中望去,天空、白云、绿树、黄沙,倒映在如镜的泉水中,构成了一副绝美的风景画。只是,一个人站在湖边,人孤影单,倒映水中,融入一样映在湖水中的风景,美得让人心动!而映入湖水的人,孤独得令人心碎!
突然,倒映的湖水中,出现了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那一刻,让湖水中所有鱼儿,都沉入到了水底!
“蒙妮!”
我豁然转身,望着来人……
一年不见,十四岁的蒙娘明显又长高了几许,冰雪为肤,美玉为骨,樱桃樊素口,一握小蛮腰,绝美的面容,如一尘不染的仙女,绝世而独立,有风情万种。
“你好吗?“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我很好。”蒙妮的回答却是不冷不热。
“你知道吗?这一年当中,我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你。”我急道,心里有些慌乱。
“现在你见到了,你可以走了。”蒙妮的回答让我不知听措。
“你……你不跟着我一起走吗?”我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惧。
“你让我跟你一起走?那你能给我什么?你能让我居有定所衣食无忧地活着吗?难道你还是继续让我跟着你流浪江湖,以天为家,以地为床,吃那些你摸来的鱼虾、摘来的野果,甚至吃一些极让人恶心的蛇卵再引来毒蛇的攻击?”蒙妮的一连串反向,让我的心冰凉了下去。
“你……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我心有不甘,但言语已经苍白无力。蒙妮说得没错,我能给她什么?我凭什么让她放弃养尊处优的麻衣神算教圣女的地位而与我去流浪江湖?
“在你眼里我应该是怎样的人?是红颜祸水,还是祸国殃民?或者,我应该不计得失,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抛下一切?”蒙妮的话字字诛心。
“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感谢你而来的,顺便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现在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我也放心了。蒙妮,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我走了,再见。”我心如死灰,悲苦不已。是的,我能忍往到刻骨的痛苦,却无法忍受这诛心的言语!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半月泉的,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倒地不起……
再见,永远不再相见。
这难道就是我和蒙妮之间早已注定的结局?
如指尖滑落的岁月,路口错过的缘分,没有海枯石烂天老月陨的誓言,没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承诺,注定要败给沧海桑田。冯唐易老,韶华易逝,一如我对蒙妮的情,还没有正式开始,却已经黯然……落下幄幕。
我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空壳躯体,行走在黄沙上,不知走了几天几夜……
起风了。大风卷起漫天的黄沙,铺天羞地,遮天蔽日。整个世间变得一片混沌。
朦朦胧胧当中,我心如死灰,内心最深处,隐隐约约剩下最后一丝意识告诉我,沙尘暴来了,必须找个安全地方躲避,否则必死无疑。
魂没了。我的魂似乎已全部丢在了半月泉,所剩的只是那半死不活的躯体,还有必要留下这具行户走肉吗?
是啊,有必要吗?
没有了灵魂的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任凭那漫天的风沙落下,掩盖在我的躯体上,越来越厚,渐渐地将我的全身掩埋,让我无法呼吸……死神,又一次向我走来。
大脑因缺氧而变得迟钝起来,意识也变得模糊,记忆像重新被格式化一般在大片大片地删除。但是在最深处,有关蒙妮的一切,如烙印,无法删除,一幕接一幕在我脑海中一一呈现!最后,定格在那风景如画的半月泉边,伊人犹如玉,绝世而独立!
渐渐地,仅剩的这一幕也变得模糊起来,连独立在半月泉边蒙妮的影像也变得明灭不定……我知道,我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一世,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