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对于大司马桓温以及宰相谢安的看法终究还是太过片面了。当年桓温共三次兴兵北伐,曾的确在第二次北伐期间兵临长安城下,可是一生稳重的桓温终归没有下令攻城,原因不仅仅是谢宁所说的单纯为了手中权柄。
孤军深入,桓温所率领的又是整个晋国精锐中的精锐,社稷皆系于他一人之手,试问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桓温又如何敢轻易下令攻打长安?即使真的拿下了长安,又该如何做防守?旧都洛阳得而复失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再说谢安,在桓温死后,整个朝野一片混乱,各个士族大家之间隐隐有互相绞杀的趋势,谢安与王坦之致力于平衡各方,通过多年的努力,总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没有引起大的波澜。
到了近几年,满朝文武有了同仇敌忾的全新气象,甚至就连桓温的亲弟弟桓冲都和谢家和睦相处了。且不管桓冲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忘了旧怨,最起码除了桓温之外,大部分的桓家人对于当年的事还是耿耿于怀的。
这些都是王林了解到的东西,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得到的结论截然不同。
比如在谢宁眼中,谢安虽然手中权柄无人能及,可整日只知清谈,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根本就无法看到谢安为了维持住眼下的局面用了何等心血。
不过既然谢安和谢宁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关系,做女儿的何至于对亲生父亲猜忌至此呢?
这个问题在王敬之那里得到了答案。
谢安刚刚出仕的那几年,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桓温手下效力,后来虽然及时脱离了桓温,可实际上还是处处受到桓温的制衡。
后来桓温挑选了一个绝色女子送给谢安做妾,那个女子便是谢宁的生母,不过在生产之际难产,生下谢宁后当即撒手人寰了。
而谢安一生坦荡,不愿在这种事上隐瞒自己的女儿,所以一五一十的把真相告诉给了谢宁。
王献之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且是近几天才知道的,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谢宁的存在。
不过王林却隐隐觉得这事背后肯定还有更深的内幕,否则谢宁也不可能对谢安怀有这么深的偏见甚至恨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还没等到谢宁离开建康的消息,反而有另外一件大事传来。
年仅十六岁的司马道子受到皇帝召见,被加封司徒,并允许在建康城中开府。
这一举动可谓意味深长,皇帝此举表面上是因为思念亲弟,所以才把司马道子留在建康,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皇帝准备从谢安手中夺权了。
司马道子和当今天子司马曜乃是一母所生,当今天下,司马曜最能信得过的人恐怕就是这个弟弟了。所以司马道子如今刚满十六,就立刻受封司徒。
或许在皇帝看来,谢安年岁已高,而谢安掌权之后,又弄了个什么北府军,并且在军中投入了太多心血,一旦谢安有个三长两短,便可顺势收回谢家在朝中的权力,让谢家后人专心军事即可。
狡兔死,走狗烹。司马曜恐怕已经忘却了如果不是谢安,如今的晋国十有八九已经是姓桓了。
这些年由于谢安有意维护皇权,所以自从当年衣冠南渡之后,皇权可以说是一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基于这个原因,对于司马道子在建康开府一事,城中的所有达官贵人几乎都亲自前去祝贺。
王献之虽然迎娶了当今公主,按理来说也是应该去庆贺的,不过由于身体缘故,便决定还是只送一封贺帖过去即可。
若是其他人的贺帖,可以说是一文不值。而王献之在书法方面的造诣虽然比不上其父王羲之,但也不是当世其他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洋洋洒洒写下贺帖后,就将此事暂时揭过了。他更为担忧的是,这件事会不会对谢安造成什么影响?
如今强敌环伺,谢安的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
掐着手指算日子,总算是到了当时谢宁所说的半月之后。
这一天天还没亮,王林便早早出门,在城外朝北去的路边静静等待着。
没多久,又有一骑孤零零的缓慢朝城门处前行,马背上的人面容俊秀,神态冷清,腰间毫不掩饰的挎着一把长剑。
守城士兵看到此人后上前拦截,可是当马背上的黑衣人掏出一块令牌后,便立刻放行了。
在开门之际,士兵纳闷的嘀咕着:“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看到路边的年轻男子,谢宁缓缓勒马停下脚步。
“王公子非得要看着我离开建康,才能放心吗?”
不等王林回答,谢宁又笑着说道:“真是难为你了,为了躲开这桩婚事,也挺不容易的。不过别担心,这次我十有八九会死在外面的。”
“前几日司马道子在城中开府设宴,你可知道?”
谢宁微微点头,听说过这事,不过没太上心。
“那你可知道皇帝在此时任用司马道子,就是为了制衡你的父亲?”
两人的视线相碰,谢宁并未言语,可是王林从她的目光中隐约看出,对方是想要让自己接着说下去的。
“你的兄长谢玄和谢琰都在会稽练兵,没有人和司马道子打过交道,但是能在十六岁的年纪就受封司徒,说明这人必然是有一番手段的。你这个时候离开谢伯父而去,实在不妥。”
“那你觉得我留下来有一丝一毫的用处吗?看着他们在建康城中勾心斗角?王林,你终归只是一介书生,若强敌来犯,单凭勾心斗角便可退敌?”
听着谢宁的质问之语,王林很想说要不切磋切磋,可他一琢磨,自己八成还真不是谢宁的对手。
摇了摇头,自己终归只是外人,王林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长舒一口气问道:“那你离开建康之后准备去哪里?听你刚刚的意思,你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马背上的谢宁挺起身子,遥指着西北方向。
“我要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走多远?”王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没去过那里,不过我看了看地图,大概要走两千多里。”
“长安?你一个人要去长安做什么?”
“你可知道,秦人已经灭掉凉燕,已经一统了北方,国力空前强大。谢玄麾下区区八万北府军,加上桓冲领衔的荆州军,就算双方通力合作,也不可能挡得住秦军,更何况谢桓两家素来间隙颇深,此战胜算恐怕不足一成。”
王林早就知道这不是个一般女子,可没想到谢宁竟然在思虑这些?当今天子都没有这姑娘思虑深吧?
“可是这些和你一介女流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虽为女流,也不想山河破碎,家园被别人践踏,更不想一生为奴,受人驱使。”
“你究竟想做什么?”纵然谢宁的担忧都是事实,可王林实在想不通凭她这单枪匹马,就算去了长安,能成什么事?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然后在长安城内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格局小了!
“我要去做当年桓温因为顾忌而没有做成的事,我要去做谢安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此去长安,我注定有去无回。王林,你信不信,我能一剑定江山。事成之后,从此社稷无忧,甚至收复中原也未尝不可。”
迎着谢宁的灼灼目光,王林久久说不出话,只能呆立当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女人疯了。一剑定江山?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谢宁缓缓策马前行,在经过王林身边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是:“只要我杀了苻坚,纵使大秦兵威再盛,也将顷刻间土崩瓦解。”
看着谢宁远去的孤单背影,王林丝毫不顾个人形象的席地而坐,这女人果然是个疯子,她竟然想要去刺杀威名赫赫的大秦天王?
难怪她说注定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