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巫曲在检查到任谦神魂受到创伤时,认为他是在祭祀异神时出现意外。
涉及异神,他没有把握,劝任东全夫妇上报执玉司,但两人却不敢。
任谦的祖母对他有大恩,任谦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不想任谦因祭祀异神被执玉司治罪,因此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自己尽力想办法。
游巫曲本来是让任家三人住在他家中,但不时会有人上门来找他,或是求医祛疫,或是祈福贞问,十分不便,且任东全为了减少牵扯他,当日便在外租了院子。
游巫曲为任谦开了药,又让任东全去自己常去的马家药铺买药回来煎服。
这些药材其实普通,但任东全因任谦祭祀异神的事而心虚害怕,担心被人从药材中看出端倪,因此去买药时显得十分紧张,反倒让药铺的汪管事觉得可疑。
苏景行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你开的药方中有红蝉蜕?据我说知,红蝉蜕虽可入药,但多是用于跌打损伤外用,并不适合任谦的情况。”
“小人确实让任郎买了红蝉蜕,却并非用在药方中。”
游巫曲犹豫了一下,道,“小人让任郎买红蝉蜕,是想确认一下——小人在任小郎刚被送来时,曾在他身上闻到隐约的香气,似乎像是红蝉蜕。”
苏景行追问道:“你确定?”
“应该没错,但这气味较淡,没过两天就消失了。”
怕苏景行不信,游巫曲解释道,“小人从小鼻子就灵,年轻时正是因此才有机会在城中药铺当学徒。小人成为半觉醒者后,这方面又有增强,当初指点小人巫术的执玉司巫者还曾夸过小人的嗅觉比不少巫侍更强。”
游巫曲说的这点很容易验证,不大可能说谎。
苏景行想到谷林乡戴斗笠的神秘男人掉落的绦带上也有红蝉蜕的香气,难不成任谦的昏迷也与那神秘男人有关?
但游巫曲和任家夫妇都不清楚这些。在游巫曲的治疗下,任谦总算有了些反应,能勉强吞咽流食,却仍是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游巫曲对于异神祭祀毫无了解,幸而余氏和任东全将在任谦房间里发现的可疑的东西全都带来云和城,其中不但有像是祭品的古怪物品,还有那张《祈神秘录》。
那《祈神秘录》看上去有了年头,颇为古旧,里面提到了祭祀需要用的东西,乱七八糟不少,但都没什么特殊,不可能会让人昏迷不醒。于是,他认为问题应该出在《祈神秘录》上。
游巫曲的水平和力量都远远不如巫鸾,巫鸾只需一眼就看出绢布上的阵法不对,无法运行,他却花了足足好几天才发现这点,而且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
彼时任谦仍是意识全无,针对神魂的药用了不少,药方亦改了又改,却始终不见效。
游巫曲实在找不到解决的方向,便不禁想到:若祭祀阵法不能运行,异神祭祀便不会成功,那任谦的情况就应该不是异神的力量造成的,而是在祭祀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
游巫曲认为,一种可能是任谦当时使用的祭品有问题。
没有巫力的普通人神魂通常都较为脆弱,供普通人使用的灵物祭品虽有灵力,但都十分微弱。不过,若是有些灵物品质特殊或是处理不当,灵力超过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围,也可能会对人造成损伤。
可游巫曲将余氏和任东全带来的东西反复检查,发现一切正常。甚至余氏还特意回了一趟倚山乡,任谦的房间向来是她收拾的,有什么她一清二楚,确定没有遗漏。
游巫曲又想到了第二种可能,那就是任谦祭祀时也许没有完全按照绢布上绘制阵图,而是出现了失误,却阴差阳错导致灵物的灵力被激发,冲击他的神魂。
这个研究起来就麻烦多了。游巫曲花了大量时间精力,总算有了一些想法,于是今天又让任东全准备材料,按照绢布上说的,在子夜时分再试验一番。
游巫曲苦笑着说:“小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但任小郎的情况不能拖得太久,总要一试。”
巫鸾美眸流转,不以为然道:“你的想法确有几分道理,但在实际中变数太多,用这种方法成功率太低。
“尤其对没有巫力的普通人来说,些微的灵力波动便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影响。而这绢布上异神祭祀的阵法虽然错误,但仍有祭祀类阵法的基本阵型,能一定程度上牵引外界力量,影响祭祀者,并非完全无害。
“这也是为何执玉司和官署都严厉禁止异神祭祀。祭祀天地先祖都有明确对象,不易出错。但除此之外的胡乱祭祀,就算根本引不起异神的注意,也容易招来一些不知何处的力量,被阴魂邪祟附体也不奇怪。”
游巫曲和任家夫妇都脸色苍白地不住磕头应是。苏景行和李云山亦是听得是十分认真,异神祭祀属于禁忌,就算是他们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
巫鸾又道:“带我去看任谦。”
游巫曲一听,连忙起身道:“任小郎在西厢房。阁下这边请。”
他如今对任谦的情况一筹莫展,这位执玉司的巫者既然已经知道事情而且愿意出手,不管是否能成功,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任东全夫妇也反应过来,拿着灯弓着腰领路。
众人来到西厢房,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躺在榻上,面色蜡黄,显得消瘦虚弱。
余氏将油灯放在床边的桌案上,巫鸾上前,提起裙子跪坐在榻边,伸手轻触任谦的额头。
片刻后,她看向游巫曲和任东全夫妇,美丽的脸上神色淡然,辨不出喜怒:“对任谦,或是异神祭祀的情况,你们可有隐瞒谎报?”
她的声音悦耳,不徐不疾,却带着重重的压迫,仿佛一字一句都落在神魂之上,敲得人心中发颤,浑身瑟瑟。
苏景行还好,李云山却因这压迫忍不住露出不适的神色,而被她针对的游巫曲和任东全夫妇,更是脸色煞白,神情痛苦,伏倒在地:“阁下明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隐瞒谎报!阁下明鉴!”
巫鸾随意跪坐着,目光扫过游巫曲三人。
明明她的神色一直是随意闲适,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但游巫曲三人却顿觉头疼欲裂,这段时间的种种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全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中,如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
游巫曲痛不欲生,声音断断续续,却依然坚持道:“阁下明鉴!小人真的没有说谎!”
任东全夫妇也连连磕头:“绝不敢欺瞒阁下!”
巫鸾点点头,下一刻,那种压迫感散去:“看样子你们确实不曾说谎。”她转头对苏景行和李云山道,“你们过来看看。”
苏景行二人应是,依次上前。
李云山跪坐在榻边,学着巫鸾的样子,伸出手覆在任谦额头上,输入巫力感知任谦的情况。
他神色专注,不时皱眉,却又带着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退开来,惭愧地对巫鸾道:“小子学艺不精,只感受到任谦的神魂有损,似乎有些古怪,其他的没看出来……”
巫鸾闻言,不以为意道:“无妨。”
她的目光落到苏景行身上,微微笑了笑,“到你了,苏太学生。”
从见到巫鸾起,苏景行脑中的弦就绷紧了,处处小心,面上却不敢露出异样,此时听到巫鸾叫他,更是打起精神,恭敬应是,上前来到任谦身边。
他感到巫鸾就在旁边看着自己,不由感到紧张,但还是很快静下心来,操控着巫力探查任谦体内。
任谦的身体因多日昏迷不醒而显得虚弱,但他年少,底子好,正是生机旺盛的时候,加上游巫曲为他开了不少调养身体的汤药,因此不是大碍。他的问题在于神魂。
只有神魂才能触碰到神魂,但巫力能探查到力量波动,且巫者操控巫力本就需要神魂,两者相互关联,所以尽管巫力不能真正“看到”神魂,却能感应神魂的状态,确认神魂是否正常。
苏景行半垂下眼眸,忽然发现任谦的神魂中传来一丝诡异微弱却又令人心惊的气息。
这气息他并不陌生。若是之前,他也许还不能那么确定,但在接触了这么多次之后,他已经能从这气息含着的扭曲和恐怖下,分辨出某些细微的独特的东西。
他曾在经卦象大凶的占卜中,在背山里的巫祠中,都感应到相似的气息,这让他不禁大吃一惊,脱口道:“是背山里祭祀的异神‘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