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众人在经历过巫纹释义的摧残后,一边估计着自己惨淡的分数,一边没精打采地收拾着书箱,一位同窗拿出一个木制的方形棋盘和黑红两色各六枚长方形棋子,对大家道:“我带了六博的棋具,谁要来玩两局,缓解缓解巫纹释义的打击?”
这年头没有电视电影动漫游戏,棋类等桌游很受欢迎,立马有人响应:“我来!”
“还有我!”
李云山也跃跃欲试,早就拉着苏景行围上去:“我们也来。”又提议道,“要玩的人多,不如玩四人一局吧。”
六博通常是两人对局,四人局是近些年兴起的新玩法。尽管有些年长者对此颇为不喜,但在年轻人中却是十分流行。
拿出棋具的同窗名叫葛成阳,他拿出装算筹的竹筒,闻言点头道:“好,那就玩四人局。”
李云山连忙把位子占好:“我和景行一组,你呢?”
葛成阳还未想好,坐在他后面的女同窗孙娇说:“葛成阳,我和你一组。”
葛成阳和她关系不错,应道:“好。”
两组人先各自商量了几句,安排好分工,然后才坐下。
苏景行与葛成阳面对棋盘,分别坐在书案两侧;而李云山和孙娇则在书案旁边坐下,与自己的队友同在一侧。
围观的同窗们道:“哪组输了就换人啊!”
“我们排第一个。”
“过了是我们。”
苏景行和葛成阳随意选了棋子,苏景行执黑,葛成阳执红。两人先在棋盘中各自的曲道上摆好自己的六枚棋子,又在棋盘中间空白的方形内放入两枚白色圆扣作为“鱼”。
孙娇从竹筒里倒出六根算筹当做博箸,她与李云山轮流投掷,决定先后手。
算筹是细长的竹片,两面都扁平,不像常见的博箸是半边细竹管,一面平整一面弯曲,易于分辨正反。但葛成阳将算筹其中一面涂了墨,以此充作反面,倒也还好辨认。
孙娇轻轻扬手,腕部巧妙用力,将六枚博箸撒出来。
算筹掷在她与李云山之间落下,四根先落地,第五根落了地,却似乎因力道太重,被弹了起来,碰到了正要落地的第六根算筹。
六根博箸接连落在地上,除了后两根算筹是反面之外,其余四根算筹皆是正面朝上。
孙娇眯起眼看李云山,然后道:“四正二反。该你们了。”
李云山佯作不知地对她笑笑,将博箸拾起,动作简洁利落,一甩手就将博箸迅速掷出。
孙娇垂下手,不经意地抚了抚曲裾上的褶子。
一阵微风吹过,两根博箸撞到了一起,又与旁边从地上弹起来的另一根撞上。
博箸啪啪落下,三正三反。
李云山有些不甘心看了看孙娇,对方朝他挑眉一笑:“承让了。我们先行。”
围观的同窗们可不兴什么观棋不语,纷纷兴致勃勃,煽风点火地点评道:“先时李云山巧力掀翻孙娇两箸,接着孙娇控风吹翻李云山三箸。目前看来,这掷箸争先,孙娇的控风略高一筹。”
“哈哈,云山兄有些大意了。掷博箸时快速果断,显然是有意避免孙同窗控风影响,却没防到孙同窗正好借助他施力调整博箸时出手,反倒是帮了孙同窗坑自己一把。”
“主要还是娇娇的时机力道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现在孙同窗和葛同窗暂时领先。但行棋先手虽然有优势,还是得看谁先拔得头筹。我们且看后面如何。”
孙娇拿起博箸,战意满满地对李云山笑了笑。
李云山迎着她的目光,也露出一个毫不示弱的笑容。
棋局还未开始,作为棋手坐在棋盘前的苏景行和葛成阳连棋都没摸着,还在默默地吃瓜,李云山和孙娇之间的火药味就已经弥漫开来。
接下来,孙娇先投掷博箸。她投掷博箸时轻巧从容,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但正当她松开手掷出博箸的时候,一缕发丝忽然垂落到眼上。
她略一分神,投掷博箸时的力道便受了影响。紧接着,额前随即又是几缕发丝接连垂落,划过眼帘,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视线。
等她拂开发丝,博箸已经落地,三正三反。
孙娇瞪了李云山一眼,然后对葛成阳道:“我们行三步。”
六博的棋子较少,行棋不比围棋复杂多变,但每回合都要投掷博箸来决定行棋步数,增添了不少变化性和趣味性。
葛成阳点头,移动位于棋盘边缘的三枚棋子,每一枚棋子各行一步,分别从不同方向朝棋盘正中的“方”靠近。
轮到李云山投掷博箸了。
他的动作迅速,力道也大。博箸们快速飞落出去,尽管在风吹过时轻轻摇了摇,却并没受多少影响。
眼看一根根细长扁平的博箸们正面朝上,一端已接触地面了,但下一刻,其中几根正好弹了起来,碰翻了旁边的博箸,再次无力落下。
这时又是一道风吹过,那些翻了面的博箸们,又像打滚一般,再次翻面……可惜有的博箸还未翻完一面,就已经落在地上不动了。
又是三正三反。
“我们行三步。”李云山有些不满意,孙娇也不怎么满意。
苏景行没理会他们两人的针锋相对,专心下棋。他行棋的策略与葛成阳不同,直接移动一枚棋子,往前走了三步,直取“方”而去。
这期间,围观的同窗们的点评就像开了弹幕似的没停过:“控风吹落头发来干扰对手,哈哈,既省事又管用,云山兄这招真是妙!”
“但也只能用一次罢了,这点小技,下次娇娇有了防备,便不能再用了。”
“李云山这次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投掷时力道虽大,令风难以吹翻,却没想孙娇也学了他的办法,敲地施力,影响博箸。李云山控风调整,也只救过来几箸。”
“李同窗更擅长力道控制,控风却略逊于孙同窗。”
同窗中既有关注投掷博箸的,也有对行棋排布感兴趣的。
虽然苏景行和葛成阳才各自下了一手,但也少不了同窗们的评头论足:“成阳兄这三子并行,看来是不那么着急入‘方’牵鱼了。”
“景行兄与成阳兄正好相反,同样是行棋三步,却是独驱一子前进,应该是想要率先牵鱼。”
接着是孙娇投掷博箸。
这几根博箸刚有一点沾着地面,就立即跳起来,正反面翻过来覆过去,像跳舞一样,接连跳了好几次,翻了好多面,终于才落下。
六根博箸四正二反。
孙娇看着李云山轻哼一声:“我们行四步。”
葛成阳将上次移动的三枚棋子中的两枚各向“方”进一步,另一枚行两步,却不是朝着“方”,而是越过苏景行的一枚棋子,来到他回来放“鱼”的必经之路上。
葛成阳行完棋,便是李云山投掷博箸。
他掷出的博箸在半空中就开始不停翻转,明明是扁平的竹片,落地后硬是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五正一反。”李云山勾起嘴角,挑衅地看着孙娇,“行五步。”
孙娇撇嘴。
苏景行仍是移动一枚棋子,迅速由“畔”入“方”,在“方”中取一枚象征“鱼”的白色圆扣,将棋子竖直立起,由散棋化作枭棋,以示持有“鱼”。
他在“方”中取鱼后,立即从“畔”上岸,往回行棋。
李云山和孙娇那边的同窗道:“四正二反。孙娇这次掷得还不错。”
“李云山五正一反!领先一箸。”
“投掷博箸这边越来越激烈了,孙同窗和李同窗实力不相伯仲啊。”
“云山兄可得保持领先优势啊!”
“不过一箸,下回娇娇就扳回来了。”
苏景行和葛成阳这边的同窗道:“成阳兄在景行兄回程的路上落子,看来是防着景行兄牵鱼,准备杀枭翻鱼了。”
“景行兄取到‘鱼’了,头筹有望。”
“入‘方’取鱼倒是不难,但关键还是要将鱼带回来,才算成功牵鱼。成阳兄刚才就布下一子,从位置上看,若是接下来两次掷箸所得的步数多,大有机会夺了景行兄的鱼,杀枭翻鱼。”
“想要两次掷箸步数足够多,哪是这么容易的。苏同窗这边还有他散棋相互策应,就算葛同窗杀枭翻鱼,苏同窗也可以反杀回来。”
六博的规则是一局或多局中,先得到六筹的一方获胜。牵鱼一次得两筹,接连牵鱼两次,第二次得三筹,作为全占两条鱼的奖励。翻鱼一次则得三筹。
很显然,不论是牵鱼或是翻鱼,在带着“鱼”回到己方安全地的途中需要经过的厮杀都不会少。但杀枭翻鱼,只需两次便能拿到六筹,获得胜利。而接连牵鱼两次只能得到五筹,若是两次牵鱼之间,对手牵鱼成功或是杀枭翻鱼,那己方只能得到四筹。因此,不少人认为杀枭翻鱼取胜更快。
孙娇也是这么认为的,并觉得这是个杀枭翻鱼的好机会,只要投掷四正二反,就能从苏景行的枭棋那里夺走鱼,若是能掷得更多,翻鱼成功便更有把握。
李云山看出她的打算,自然是不会让她如意。
孙娇刚一掷出博箸,便有微风在旁盘旋护卫。眼看博箸就要落下,她正放着李云山敲击地面影响正反,突然一阵疾风猛地朝她迎面扑去。
虽然她之前有所防备,但所防的不过是些许微风的小手段。这阵风却是又急又狠,直冲她眼睛而来,吹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若论攻击,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孙娇随即便调用巫力,控制住了这股怪风。但这点时间里足够博箸整根落地,分出正反。
她看向地上,顿时一愣:六根博箸全是反面。
葛成阳这一回合直接跳过行棋。
孙娇狠狠瞪着李云山。
博箸从投出到落地的时间很短,李云山刚才那一阵大风来得仓促,自己也没想到结果竟然这么好——说实话,有点好过头了。孙娇看样子气得不轻,等会儿还不知道使出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
葛成阳也愣了愣,有些遗憾,但还是安慰自己和孙娇:“无妨,不过一鱼,他们也不一定能顺利牵鱼,胜负如何还早着呢。”
但孙娇是个好强的,加上又是李云山先出手干扰投箸,心里很是不痛快。
于是当李云山投掷博箸时,原本摆放在旁边,装算筹的竹筒不知怎么忽然倒了,横冲直撞地滚过来。等竹筒滚过,六根博箸全是涂着黑漆的反面朝上。
这下苏景行也不用行棋了。刚才看孙娇的模样他就有所预料,因此倒不算意外。
李云山有些恼火,但毕竟是自己先令对方得了六反,有些过了,因此不好发作,只能忍下,当做扯平了。
棋子一步未动,棋盘上仍保持着之前的局面。
围观的同窗们倒是看得起劲,有的将坐席拉过来,或跪坐或箕坐或盘腿而坐地围着书案;有的没抢着前排的位置,干脆将葛成阳前后的书案充作凳子坐在上面;还有站在外围,居高临下指点评论的。
“哈哈,刚才是谁说的云山兄控风略输一筹的?我看云山兄明明控风也很有心得嘛,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哈哈哈!”
“不过,六方无一正,这下定是惹恼孙同窗咯!”
“毕竟是六反啊,别说是孙娇了,要换在我身上我也得生气。李云山这次可没掌握好分寸。”
“葛同窗一步不能行,不知苏同窗能不能趁此机会牵鱼夺筹?”
“我看困难,要想成功牵鱼,李云山至少要掷出四正二反,孙娇肯定会干扰的,何况才得了六反,孙娇可不是能忍下这口气的。”
“我也这么觉得,看样子不管是牵鱼翻鱼,都还得需要几个回合。”
“啊,孙同窗果然反击了。这竹筒滚过来的气势,可真是怒气冲天啊!哈哈哈!”
“同窗间玩耍而已,哪有什么怒气冲天,这是各凭手段。”
“各一回合六反便行了,不然让苏景行和葛成阳还怎么行棋?”
“相信孙同窗和李同窗自是知道的。”
大家说得正高兴,一个站着观棋的同窗眼尖,注意到有人走近院子,抬眼一看,竟是身穿曲裾腰佩白璜的林司业。
他连忙踢了一脚身旁坐在书案上的朋友,低声说:“林司业来了!”
他朋友探头一看,吓得直接就从书案上滑下来。
坐在书案上,其行为不雅不敬,与太学礼仪规范相悖,若让林司业看见了,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惩罚可比上次同窗朱子明没穿弟子服要严重许多。
林司业鲜少在课后来院中。众太学生以前也时常下课后在大堂中玩乐,或是六博围棋,或是投壶,或是聚在一起玩笑闲谈,都不曾见她过来,因此放松散漫惯了,这时都被吓了一跳。
其他坐在书案上的太学生们亦是敢紧下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堂外,侥幸地期盼着自己没被发现。
站着的和坐在坐席上的太学生们也纷纷调整姿势,歪着靠着倒着的全都不见,一个个端正笔挺。
苏景行一边跽坐起身,一边与下棋的另外三人互看一眼,忍不住回想了一遍太学规章,确定上面没有禁止下课后在大堂中玩六博。
林司业走进大堂,众人纷纷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她严厉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刚才坐在书案上的几人身上着重停留了一会儿,看得对方恨不能将头垂到胸口,才缓缓开口,“但要记住,你们作为巫院太学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太学巫院,哪怕下课后或是在太学外,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司业教诲。”
林司业点点头,对众人道:“你们继续吧。”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她顿了顿,看向苏景行,“苏景行,收拾书箱,随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