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大乾278年2月18日。
清晨，太阳从东方山头轻轻升起，阳光自山尖露出，欢笑着赶过来驱散了盘踞了一夜的黑暗，天空由墨色变得霞彩缤纷。
温暖的春风在山间游荡，吹散缭绕了一夜的雾气，一切都慢慢变得清澈明朗。
鸡鸣峰是雁回山的最高峰，峰顶是大乾朝皇宫，在阳光照射下可见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长廊里堆积着焦黑的尸骸，发出阵阵腐臭，城墙上到处是血手印，无声地诉说着这是一场屠杀，血液和着雪水顺着台阶不断下滴，直渗入大地。宫殿中有一截巨大的，烧得焦黑的树干，冒着青烟，树干上爆裂开的伤口仿佛在淌着血，与四周的惨状相呼应。
从宫殿的正门进入，往东跨过破败的城墙，穿过破败的东宫，便可以看到温室殿，一些士兵正在殿前拖动尸体，将它们扔到挖好的深坑中，绕过这个坑，有一条石梯，尽头有一道门，从门往里望去，此刻屋内寥寥数人，有一人被绑在柱子上，有一人站在他对面，另外几人远远的站着。
被人用铁丝网绑在柱子上的是一名男子，他半边的头皮被掀开，露出白森森的颅骨，右眼被撞肿了，胸前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有血水渗出，左边大腿插着一根箭，将他钉在柱子上，血水沿着箭身滑落，缓缓地滴到地上。
“哥，想不到我俩见面是这样子，我都吩咐他们要好好对待你，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重。”站在他对面的男人是个秃头胖子，他边说边用剑拍打插在对方大腿上的箭，笑着说，“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可怜得很呐!”当他看到对方身体紧绷，痛苦呻吟时才露出一脸满足。
“要不我帮你拔了吧，插在腿上怪疼的。”他微笑着说，“艾先生这一箭真是毒辣得狠，哥哥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背对柱子了，要不然也不会把你钉在上面了。”胖子说着蹲下身来用手拉了一下箭尾，看到浸红的箭身，说：“哥，你忍一下，我这就给你拔出来。”那个“来”字还未出口，箭就被拔了出来，血水喷射而出，溅到他嘴边，他站起身来舔了舔嘴唇，看着哥哥咬紧牙关，几乎要晕死过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绑在柱子上的男子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中隐隐透出一丝癫狂。
“你笑什么?”胖子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停下来！”他怒吼到，“不要再笑了！”他上前一巴掌打到对方脸上，并没有止住笑声，“唰”的一声，他拔出了长剑，对准了他的胸口。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男子的心头，像毒蛇一般缠绕着他，向他吐出信子，他既害怕又渴望，歪着头，发出浑浊的笑声，死死地盯着剑尖，他突然有种冲动，想用舌头去舔一舔。
“哥，请原谅我，刚才是我太冲动了。”胖子突然把剑收了起来。他对身后一人吩咐到：“艾先生，给皇上上药，止血吧。”
名叫艾先生的男子走了上来，他面白无须，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把盒里的药膏涂抹到对方的伤口处，又封住了对方的一些穴位，“皇上”，他声音有点尖锐，“为什么不咬舌自尽呢，为什么不跟着娘娘一起跳呢，为什么不咬破毒丸呢？”他看着男子的伤口不再出血，满意的将盒子放回怀中，“皇上，娘娘是不是还活着？”他在男子耳边低声问道，“我不会告诉二皇子的。”他的声音甜甜的，像加了蜜糖似的。
“阉人！”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还能睁开的那只眼闪烁着鄙夷的光，声音嘶哑的说，“我最讨厌阉人了，他们身上总是有一股尿骚味。”
“你！”艾先生怒火攻心。
“我们两兄弟谈话，你个阉人滚远一点，子恒，你过来，我跟你说，对，你过来。”他轻声呼唤着，看着胖子走到眼前，故意喘了一会气，在胖子快失去耐心时说：“我就是唤你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听我的话。”
突然，痛觉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刘子建整个人淹没和撕裂。他感到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因为那可怕的痛苦而战栗，血液仿佛在脉管里翻涌沸腾，想要破壁而出。那痛苦似乎永无止境，要将他的意识都劈成碎片。
“对不起了，哥哥。”胖子用力转动手中的剑，一脸怒容，“我从小暖嫁给你那天开始就忍不住要杀了你，你放心去吧，如果小暖死了，我将来会与她同穴而葬，如果小暖还活着，”说到此处，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小暖舍不得孩子死的，肯定还活着，我会让你的孩子叫我爹，让小暖做我的妻，哥，为什么那年落水的时候你不死了，你那时死了不就好了吗！？何苦今日手足相残呢。”他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当剑最后从刘子建身体里拔出时带走了他生命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那一刻他只觉得一切都静止了，四周的声响都消失不见，眼前昏暗依稀，只剩下极致的虚无感，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刹那，他仿佛看到永无止境的黑夜，以及那绵延不绝的死亡之境。万物从此再无意义，一切都将归于尽头。
拿剑的男人看着地上的鲜血慢慢的扩散开，流到自己脚边，于是把剑丢在地上，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他看着窗外，想起了妘小暖时常挂在嘴角的微笑，想起了小暖黑发如云迎风肆意张扬的模样......眼睛有点发酸，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把他的尸体用铁链绑起来，用一匹马拉着走，什么时候把尸体磨没了，什么时候停下来，一直往北边拖，离心溪崖远远的，我要让他无法再见到妘小暖！”
这具输了天下输了家的尸体，从高山一路被拖着向北而行，到达山下时衣裳尽失，还未走到昌河县就已经剩下一副白骨，食腐的鸟儿再也没有往这里投来贪婪的目光，当这副尸体来到草原上时，它的一面被磨得十分光滑。
一开始有一群人自发的骑着马追着这副尸体，他们大多是赌徒，每天赌哪个器官，哪根骨头会从尸体上掉下来，赢了的会欢呼，他们赞美尸体带来的好运，输了的会咒骂，他们会往尸体上吐痰，骑马护送的八个士兵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因为他们的头头坐庄抽水，每晚都会给他们分银子，另外赚了钱的赌徒会在沿途的市镇买酒买肉，在推杯换盏时他们亲如兄弟。
随行的有三位史官，他们每天夜里都会写日志，其中有个年轻的史官在自己的日志中如此记录：
“这是第三十八天，破晓时分，马匹拖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穿行在枯黄的草原上。随着马蹄的碾压和拖行，骨头上凸起的关节和骨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很快就被磨成平滑的形状。太阳升起，将天边染成橘红，草原上飞起了群鸦。骨架敞开的眼眶和胸腔空荡荡的，曾容纳的内脏和组织早已消失无踪。马群疾驰，骨架在地上滚动颠簸，很快开始散落四肢，脊柱也在颠簸中断为两截。骨头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其中一只手臂已经完全脱落，躺在马蹄碾过的泥土上。太阳逐渐西沉，天空被染上橘红，骨架已经四分五裂，只剩一地白森森的碎骨......
来到长白山的时候是第八十一天，这天发生了意外，在翻越长白山时，马拖着尸体剩下的头颅失蹄落入火山口，长达八十一天的追随使得我们筋疲力尽，对于刘子建来说是解脱，对于我们来说，也是......
在我们回到长白山下一个小镇歇息的时候，当天夜里就发生了地震，据守夜的管家说，“隆隆”巨响从火山深处传来，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岩石崩塌，树木颤抖，周围的小动物惊慌逃窜。烟尘四起，火山口喷出滚滚熔岩，浓郁的硫磺气息弥漫各地，他冲进房间把我们唤醒......
天火与山动，人世间被炼狱般的景象包围......
逃出很远的地方后，我们站在昌图坡上，只看到火焰连接天地，我们看着对方的脸庞，无不恐惧......”
有一年老的史官则如此写道：
“沿途的百姓无不痛哭流涕，自发跟随，沿途收集皇上的血肉，与赌徒对峙怒斥其荒唐行为，双方多次冲突......”
一中年史官沿路写沿路丢弃日志，有好事者一路收集，编纂成册，书名为“万民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