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黎其人心狠手辣,东侯府的易容术倒是被她学了个十成十。
旁人不知其中秘密,叶添却是知晓的。
这位云阳郡主从不易容成活人,她的每一张面皮都是从别人脸上生生扒下来的。
至于那被抢了脸的人,多半也活不到面皮制成。
“蒋寻楠,”叶添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往日共事的情分,“你若敢对舒颜动手,我必令你追悔莫及。”
他虽说着警告的话,用的也是蒋黎黎最不爱听的字,却根本连起身都没有,更不要说挪一步来威胁她。
蒋黎黎却还是被他神色一吓。
没有关心则乱,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一句好像轻轻飘过来的警告,却让人真切地感受到说话之人有兑现这句威胁的能力。
蒋黎黎回了神,冷冷一笑:“我连安冰婳都杀得,如何不敢杀洛舒颜?叶少主,如今你被困于阵法之中,又能奈我何?”
叶添不知她是嘴硬还是真这样疯,一时握紧了拳没有搭话。
“吵嚷什么?”
罗刹自阴影中走出,银面映着血色阵法的光,更像是从地狱来的使者。
他瞧见地上那人皮面具化作灰烬留下的残骸,径自从上面踩过。
那残骸变成更碎,很快随风飘散了。
罗刹甚至没有将视线分给蒋黎黎:“什么东西也敢往我这儿扔?”
饶是蒋黎黎方才那样嚣张,如今也低了头默不作声。
罗刹走进结界里,在那棋局旁坐下,挥袖将黑子白子尽数归于棋笥,头也不抬问蒋黎黎一句:“上回跑了个杨霏,如今可寻到了?”
蒋黎黎眼神飘忽,开口也底气不足:“没有消息……不过属下看他伤成那样,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没有消息?”罗刹手里动作一顿,“那你还敢顶着他妹妹的脸到处跑?”
他话音刚落,自周边阴影中飞出一条墨色的藤蔓。
那藤蔓行动迅速,转瞬便缠上蒋黎黎的脖颈,将人向上拉扯着腾空。
罗刹终于偏头看向她:“蒋黎黎,本座真是给你脸了。”
蒋黎黎被那藤蔓禁锢着呼吸,两手扒住藤蔓,艰难说道:“大人……忘忧寨一事是属下疏忽,此番镜花水月……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罗刹似乎也没打算真对她下死手,挥手便让那藤蔓撤下。
蒋黎黎颈间已有一道红痕,落地却还是向那位高权重者低头:“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叶添见此,面上未有变化,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蒋黎黎一个东侯府千金,又是云阳郡主,尚在罗刹面前手无缚鸡之力,需得俯首。
这位来自鬼界的神明当真视人间生灵未有特殊,一律皆为脚下蝼蚁……
若是他要对镜花水月出手……
舒颜……千万记得护好自己……
叶添一时大气不敢喘,藏在身后的手心放出一只小小的幻蝶。
这几日他探过阵法虚实,发现虽他本人出不了结界,幻蝶这般没有实体的东西却能避开阵法。
那边自顾自下棋的罗刹好像是看到了叶添的小动作,又好像没有,只是嘴角上扬起一个浅浅的、不含情感的弧度。
幻蝶金色,扑棱着翅膀悄悄地飞出了这一片阴暗。
天色已晚,远处落日,后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一行人在洞天之中耗了半日,终于前前后后从里面出来。
乱羽一条胳膊搭在唐星翼肩上,一路打趣他几句。
孙慕清跟在后面嘘寒问暖。
宋灵雪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想什么出神。
宋翎风护在她身侧,样子像是也有心事。
洛笙走在最后,重新修补了洞天结界,刚要迈步,却见一只金色幻蝶扑棱着翅膀翩翩而来。
她看一眼走远的几人,悄悄站住,抬手去接。
那幻蝶飞过海、飞过山,终于落在了收信人的指节。
然后破碎。
“仙门有难,护好自己。”
不知眼下身在何处的师兄给她捎来了这样一句消息。
仙门有难。
护好自己。
叶饮溪不知这场风雨会将镜花水月变成什么样子,却只盼着洛舒颜能够护好自己。
“仙门有难……”
洛笙把重点放在了前四个字上,眸子一沉朝风雨殿去。
九月下旬的秋风学了冬风的呼啸,卷过还没来得及化成泥土的枯叶。
夜凉微寒,怀柟铺那间长期空着的屋子终于等到了主人回来。
尹药子虽然昏睡着,但气色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范初冬守在一旁,终于能松下一口气。
所幸那掺在早膳中的毒并不难解。
所幸他的姑娘有位医术高明的师父。
他正庆幸自己来得及赶来,忽的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范初冬眨眨眼提了提精神,缓缓起身去开了门。
“范少侠,”齐思静正站在门口,“师父请范少侠过去一趟,师姐这里有我照顾。”
“眼下?”范初冬回头看一眼昏睡的尹药子,朝齐思静作了个揖,“有劳姑娘。”
齐思静微微低头,目送他离开,回过头来却是笑了笑。
这位范少侠待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倒是真的好。
像是她昨日瞧见的哥哥待那位笙姑娘一样好。
范初冬到前厅时,见到除了祁秋蝉,还有另一位他曾在屋顶窥探的人物。
江迟见这少年人步子一顿,张口打趣一句:“你曾见过我的——梁上君子?”
所指是半年前范初冬在屋檐上偷听二人谈话一事。
江迟修为了得,又怎会被小辈钻了空,无非是不与他计较罢了。
范初冬垂眸,抬手作揖赔了不是:“前辈见谅。”
祁秋蝉邀他落座:“少侠,药子及时服下解药,想来是没什么大碍,我身为她的师父,担心不比你少,自然不会瞒你。”
祁秋蝉言至于此顿了顿,又道:“既如此,少侠是否也能将瞒我的事告知?”
范初冬自然知晓他所言何事,暗自整理了措辞道:“祁老前辈,我们从镜花水月来。”
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祁秋蝉微微一愣。
江迟也是神色一变。
祁秋蝉沉默许久,万千话语终化作轻声一叹:“是非纠葛,恩恩怨怨,到头来还是牵扯上了你们这一辈。”
范初冬知道这话不好接,索性没有开口。
祁秋蝉闭了闭眼,很是痛心道:“那她所中之毒……镜花水月难道就真恨我怀柟铺到这地步?”
范初冬仔细听去,发现祁前辈话里却是伤感大于悲愤。
“非也!”他连忙解释,“是有人混进镜花水月制造混乱,药子不过是被牵连。”
祁秋蝉听了这话好像松下一口气,又问:“那这几年仙门待她如何?可知道她是我怀柟铺弟子?”
范初冬斟酌了措辞,才小心翼翼道:“前辈,传言虽说仙门与药宗不睦多年,可这些年叶少主虽知其中渊源却也不曾为难过药子,如今笙姑娘更是力证她清白……依晚辈拙见,仙门并未带着这样大的敌意。”
祁秋蝉点了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沉默不过一会儿,这上了年纪的药师终于想起曾经应过一个少年的承诺。
“前些日子那枫庭的小主子来访,我答应他给你一个真相。”
范初冬意料之外,很快便反应过来:“前辈所说——是洛城旧事?”
祁秋蝉重重一点头:“说来……洛城一事与我关系颇深……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逃不过这因果……”
江迟眸子一垂,像是知晓些什么。
范初冬打量一番他二人,也静静坐着等药师的后文。
祁秋蝉呼出一口长气,像是将这许多年闷在心里的各种情绪通通吐出。
“那老城主洛成壁——镜花水月掌门洛亦尘的嫡亲兄长……”
“是被我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