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戌时,孩子仍然在奋笔疾书,女孩在另一边捧着一本《玄玄棋经》看的入神,忽然,她问道:“你还差多少能补完,这都十天了。”
孩子无奈地说道:“唉,怨不得我啊,前些日子萧遥把他的课业喂给那条狮子狗后,它就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喜欢吃课业,我不留神让它顺走了大半月的课业还有李夫子罚的抄书,现在补得我手都要断了。”
女孩摇了摇小脑袋,无奈地说道:“回头宰了吃肉,我还不知道吃书的狗是什么味道的嘞。”
孩子一下慌了神,连连摆手道:“那不成那不成,这狮子狗可是萧宫主送给萧遥的宝贝,你要是吃了,他不得跟你玩命啊!”
孩子一看女孩专注想事情的模样顿感不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很明显她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弄那条狗了,小狗,自求多福吧。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一道鸣唱之声响彻整个逍遥神宫地界,顿时天地一清,清风微微。
“是萧宫主他们回来了。”两个孩子连忙跑到山道上,往山下看去。
一排长长的灯笼从山门一直延续到一艘巨大的渡船那里。白色的引魂幡随风飘摇,蓝青色法袍的一众逍遥神宫弟子人手一个棕色木匣,上面写着人名,众弟子面无表情,却是人人眼眶中皆有泪水打转。
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容俊朗,却只有一条左腿独自站着,在他身后,三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眶通红,无一不是伤痕累累。三位长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直到看到逍遥神宫的山门,一时间老泪纵横,再也绷不住,一同远游,一同赴战,而归家之时却只剩孤身一人,于他们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随着法师一声声的吟唱,一道道虚幻的人影逐渐出现在那些木匣旁,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绷不住了,他们都清楚这一面之后便是永别,纵使万般不舍,也终究无可奈何。
“诸位,归家了!”
众人看向为首断足的中年男人,只见他一脸悲怆,缓缓对着众弟子还有逝去的英魂作揖,无论人鬼,纷纷还礼,一礼后,身边漂浮着的魂灵便彻底消散了。
一场引魂法事过后,林沉推来一把木制轮椅,有些乏累地揉了揉眉心,“赶着做的,凑合着用。”
面容俊朗的男人在一位弟子的搀扶下坐在轮椅上,林沉推着他往山上走去,身后跟着一众长老执事。
男人说道:“张财神?”
青袖翠裙的一位年轻女子走上前站在林沉身后恭敬道:“我在,宫主有什么吩咐?”
“眼下凯旋的诸位多多少少都负伤在身,宫里的常备药材一类定然是不够的......”
男人还未说完,年轻女人便开口道:“宫主放心,除了今日监正司送来的一批药材,前些日子已经与夜神岛订购好一批,明日便可验收。”
林沉不由得看了眼年轻女人,女人恰好抬头,两人目光接触瞬间林沉便低头专心推着宫主往前走。
长时间紧绷面容的俊朗男人也终于露出点笑容,“只有你们在家,我们才能安心远游,对了,明日正天医馆的医师少说一百来号人上山,掌事的招呼好。”
张掌事点点头也不多说话语。
山道上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宫主萧豫,掌财张雯雯,五长老林沉,还有一位浅青衣袍的精美女人走在最前头,林沉推着萧豫身边形成一道阵法,前面台阶变成斜坡,轮椅走过后斜坡自然变回台阶。
“走这一趟我才明白山里山外的宁静祥和来的可不容易啊。”
林沉点点头说道:“对对对,宫主说得对。”
萧豫笑道:“怎么,埋怨我?当初要让你跟着去,那曲文上山谁来对付?”
林沉无奈道:“曲文上山就是来找我的,你说你当初要是让我跟着去,哪儿还有这些事啊!这下好,我算是被曲文盯上了,谁知道现在他会不会就躲在某个地方等着弄死我呢。”
萧豫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不谈这个,你和墨姑娘...”
“咳咳咳!”林沉连忙捂着嘴咳了咳,但是两个女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他的身上,林沉连忙推着萧豫往前走,期间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女人脸上的都挂着意味深长的假笑。
两人在前离开了主道,走了一条小路来到一处山崖。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沉一巴掌拍在萧豫肩膀上,将他放在一左侧,自个儿取出一张桌子一把藤椅,给萧豫倒上一杯,两人就这么在清风徐徐里饮酒。
“曲文问道不会有问题吧?”男人开口道。
“不清楚,目前一切都还好。”林沉翘起二郎腿,又往杯里到了些酒。
今日正好十五,皓彩当空,两人杯中也各有一轮圆月,林沉举起酒杯遮住月光,“曲文的问题我不担心,倒是你,再放不下,走了老路,可别怪我咯。”
男人俊朗的脸庞挂起一抹微笑,放下酒杯,双手叠放在腹,靠在轮椅上,就这么看着月亮,缓缓说道:“本以为能死在战场上,没想到居然苟活下来了,既然如此那便安心活着吧。”
林沉点点头,说道:“如此这般便好,走一个。”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林沉提起酒壶往萧豫杯里倒酒,“此次战事折损大吗?”
萧豫举起右手握拳,食指弯曲。
林沉一愣,惊呼道:“这......”
萧豫放下手,说道:“我们算好的,此去六千余位弟子,还有一千五能回来,北边圣剑山五千弟子七名长老还有一位圣女全折了。运气不好,被堵在望秋河一个也没出来,我们赶到的时候,都被啃干净了。”
“那噬灵雾......”
“最终定在端宁城附近,还好此次噬灵雾起得早,不然就真的随了我求死的心喽。”
林沉靠在藤椅上,面容忧虑,以往深渊战事人员折损一般在六成左右,打得惨烈的就有七成至八成不等,此次战事居然折损达九成!
“帝庙那边怎么说?”
萧豫说道:“还能怎么样,兰陵一百万的人几乎都没了,现在都是从其他地方找,甚至枯牢里的老怪物都有好几个上战场了,眼下帝庙几乎都快求到万宗盟的头上去了,谁知道下一场,会不会从神仙城里求人去了。”
林沉愣了愣神,喃喃道:“怎会如此?”
萧豫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我逍遥神宫仁尽义至,就不考虑这些问题了,希望下次战事情况好些吧。”
萧豫抬起酒杯细细品味,说道:“路上没来得及看邸报,落春山放的什么屁?”
林沉回过神,笑道:“玩得花,脸都不要了。”
萧豫眉毛一抬,来了兴致,问道:“怎么说?”
林沉饮了一杯,缓缓说道:“原来我们以为是曲文修行除了岔子意外杀死了吴山主,你猜怎么着,原来是一桩孽缘引发的,落春山真的是脸都不要了,为了撇清关系,这种事都敢往外说。”
五年前,曲文与同门师姐李琳娥互生情愫,大家喜闻乐见,约定曲文继任山主后就让他们成亲,没想到这李琳娥私下里竟然与当代落春山山主吴东河有染,被曲文身边一位名为白央的婢女撞破,东窗事发,等曲文知晓时婢女已被其师兄康玮和师姐李琳娥斩杀,曲文一怒之下将师兄师姐师父全杀了,甚至连大长老都被他打伤,事后曲文自知犯下弥天大错,便自废修为,脱离落春山仙籍,在其山脚下结庐隐退。
萧豫闻言一笑,说道:“落春山算是丢脸丢大发喽!师父弟子乱来,还被自家弟子给杀了,哈哈哈,往后百年估计都难抬起头来见人了。”
林沉眼看萧豫在兴头上,又说道:“你笑嘛,人家还说那名婢女实际上就是逍遥宫的暗子,受了你的指示,就等时机到了一把端掉山主与天才弟子,李琳娥与吴东河有染全是她暗中一手操纵。落春山妥妥的冤大头。”
萧豫俊郎的脸上笑容一凝,转变成林沉脸上逐渐笑开,他继续说道:“曲文自废修为后,在你暗中的帮助下重新踏上修为路,还偷摸着在戮仙仿剑上下了禁制,就等现在这个好时机,盗宝栽赃两全,足可让落春山吃不了兜着走!”
萧豫嘴角一抽,无辜地说道:“跟我真没关系!”
林沉笑着往萧豫杯里倒酒,说道:“开始连我都怀疑就是你干的。”
萧豫看了眼林沉,一脸的不解。
“那个婢女是谁的人我不知道,可你看啊,曲文弑师后受益最大的人是谁?是我们。而且御剑之术是不是当属逍遥宫一绝,曲文那日召唤戮仙时用的就是御剑,再者,你看时机,曲文早不登山晚不登山,偏偏挑在你快要回山的时候问道,你说巧不巧?我都在想曲文上山点名找我,再加上当初你让我留在山里,是不是为了接应曲文?完事了戮仙仿剑搁我们这儿,他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找不到,现在我都怀疑曲文说不定就藏在咱宫里。”
萧豫一时间欲哭无泪,无奈地说道:“真跟我没关系啊!”
“哈哈哈哈,逗你玩呢,曲文哪里用的是御剑,看你这无辜样,可好笑!哈哈哈。”
萧豫幽怨地看了眼林沉,无奈道:“活该墨姑娘看不上你。”
林沉一把夺过萧豫手中的酒杯,瞪眼道:“瞎说,回头把我房弄好了,就娶了她!眼红不死你!喝我的酒还敢埋怨我!”
“娶了谁?”
精美女人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山崖,林沉寒毛竖起,木讷地转过头,墨姑娘黑着脸,张雯雯小脸上也尽是幽怨,看着林沉的眼神幽幽,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
“那个,要不我先走一步?山里还有很多......”萧豫浑身不自在,打算推着轮子跑路,却被林沉暗中按在原地。
“姓林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我?”墨姑娘眉眼带怒,瞪着林沉。
萧豫左看看右瞧瞧,面容一副严肃样,内心疯狂窃喜。
林沉刚要说什么,却看到墨姑娘疯狂给他打眼神,他瞥了眼墨姑娘身后的张雯雯顿时明白了。
“喝了酒有些醉了,不当真不当真,来墨老弟也陪我们喝两杯,那,那个,张姑娘要不要也来?”
萧豫仅剩的一条腿紧绷着,感觉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他便将双手放在下巴上遮住嘴角。
墨姑娘精美的小脸一时间也有点欲哭无泪。
张雯雯眨巴眨巴眼睛,收回去好多泪水,“好啊,良辰美景,不醉不归。”她走上前来自个儿又取出一套杯具,都给满上,抬起一杯递给墨姑娘。
林沉连忙抬起一杯,说道:“都喝啊,愣着干嘛,宫主,喝。”
“哎,好嘞。”萧豫想也没想接过就喝了,英俊的脸庞瞬间就绿了。
“嘶~好酒!”他缓过神来,却发现他们三人一个也没喝。
“抱歉,拿成了墨姐姐喜欢喝的思苦了。”张雯雯面无表情地取出另一个酒壶给萧豫倒上,又将林沉手里的酒杯换了个新的。
“墨姐姐还是喝这个?”张雯雯举起桌上的酒壶,萧豫这才看见壶上那两个“思苦”的字。
“可以,妹妹费心了。”
萧豫也终于看见林沉暗中幸灾乐祸的奸笑了,一闪即逝。娘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受伤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