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0年。春。
村野的桃花朵朵红了,山间的溪水渐渐绿了,镇上的人们也开始忙碌了——正是一年之计时,这个小镇变得富有诗意起来。
都安县的春风在荡漾着,一直荡漾到了子孟镇,子孟崇山峻岭上早已是嫩芽新抽,生机遍野,每天从远处弥漫着雾气的山巅上冉冉升起的旭日温暖着苍穹,温暖着大地,温暖着子孟镇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株庄稼和每一个人们。年前种下的甘蔗已经抽出了十余厘米的嫩苗,现在农民们戴着席草编制而成的草帽在地里忙碌着,有的弯着腰如虹,有的直着身似松,有忙碌着种玉米,也有的忙碌着插秧苗,偶尔的一阵小小春雨洒下,细腻绵长,温柔如丝。水牛,一头头呼着热气的水牛,身上披着雨丝,脚下沾满泥浆,它们似乎也知春雨贵,和人们在田间地头耕种着这个春天。远远望去,这个西部偏远小镇如一幅淡雅而充满希望与生命活力的画。
这片春的烟雨轻抚下的土地,这片春的微风摩挲过的土地,让人爱之怜之!
老江发觉,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座小镇。
就是那个春天,老江决定了一定要为这个小镇以及昌谷村、元亮村、稼轩村、初塘村等等做些什么事,特别是自己班上那些留守着的少年——一定要做什么的!
周五放晚学,按惯例学校提前两节课放学——方便村上的孩子回家。待学生离校后,老江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子孟镇镇政府里,找到了负责统筹各村驻村第一书记工作的彭晖书记。那天下午来办事的人并不多,彭书记把他带到了小办公室里。
彭书记给老江递上了一支烟,说道:“江老师,都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到这里找我有何贵干?”
老江接过了烟,点上,笑着回答道:“彭书记,你还别说,今天找你还真有点重要的事向你请教。”
彭书记道:“看,我说对了吧?哈哈,来来来,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是这样的,你知道子孟镇,整个镇特别是村上的老乡到外地打工谋生的人很多,这也就导致了被迫留守的孩子很多,我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在外地打工的人们回来,在家里做事就能丰衣足食,甚至是奔向小康。”
“我的江大老师,这可是个大难题,不要说是你,就是镇里县里即便是顶层设计的国家层面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所在的都安县是个贫困县,苦于整个县的财政不足……”
“贫困县、贫困镇这些我知道,我还知道镇上不少村还是贫困村,这贫困的帽子一直扣在头上。但我并不是说要县财政或区财政来解决这样的民生大课题,国家要扶贫,政府也有不少难处,这个我也知道。我和刘校交流过,我们镇所处属于卡斯特地貌,没有多少可以利用于农业生产、发展的土地,这是客观存在并且难以短期解决的大问题,土地太少,农民难搞,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到处地去打工谋生。但是,假如我们能给农民们提供足够的可用于农业生产、发展的土地呢?”
“提供土地?”彭书记笑了笑,然后从容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张都安县的地图摆在桌面上,边摊开边说道:“都知道树会生,花会开,但从来没有听说过土地也能长的!看,你看看,子孟镇,我们的整个子孟镇,村就是这些村,山就是这些山,路就是这些路,我们如何能给农民们提供土地?而且是你所说的‘足够的可用于农业生产、发展的土地’,这无异于难过登青天,如果可以还不如直截给农民们提供资金来得更实际一些呢!”
老江也微笑道:“是的,树会生,花会开,老一辈说‘土能生白玉,地能产黄金’,我想土地也是能生长的!”
彭书记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江,他丢下快要燃尽的烟头,然后皱着眉头扬起声调问道:“土地也能生长?怎么个长法,说出来——让我这个老农民的后代也长长见识。”
老江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彭书记一支,然后自己也点上了一支,他在烟雾缭绕中说道:“是,土地也能生长的!”然后他点了点桌子上铺好的地图,继续说道:“我们子孟镇,特别是镇上的各村,为什么土地会那么少?因为土地全让山和岭给占完了,能用来发展农业的土地也就少之又少了——我们的蛋糕就那么大而已!”
“对,正如我所说,我们的整个子孟镇,村就是这些村,山就是这些山,路就是这些路,我们如何能给农民们提供土地?”彭书记指着那张地图说道。
“我这样说吧: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能把这些山和岭开发出来呢?让一部分有可利用并且使用成本比较低的山和岭变成良田,变成沃土,‘足够的可用于农业生产、发展的土地’是不是就可以‘生长’出来了?”
彭书记茅塞顿开,他拍了拍自己那光秃秃的脑门:“妙,妙,妙!这个想法实在是妙!把荒山开垦出来,用来发展各村的农业,这样到外地打工的老乡们就可以回来老家搞建设搞生产了——这样的思路着实是好的!不过,这是个巨大的课题,是个巨大的考验与挑战,而且涉及到诸多个部门,从各村的沟通到方案的制定,从镇里的协调到县的论证,从县里的审批到区里的备案,山岭的开发要找林业局,农业用地的使用农业局,还有各级政府各个部门的层层审批,从村里到自治区,因为这还涉及到镇里广大农民的利益,还得各村委的乡长们同意并支持才行——这可是一个极复杂的过程——这是开了我们都安县甚至是全自治区的先河!”
老江弹掉了那长长的烟灰,坚定地说:“这个我有想过,我会做出一个具体的可执行的方案出来,并亲自到各村里做好沟通工作,让各村村民联名签字同意,我想只是要为了老百姓好,老百姓就一定支持,然后把方案及各村民的联名申请书拿到镇里盖章,只有镇政府同意,我们就可以往县里报送,争取获批。至于谁去各个部门去沟通操作,我想只要村民们和镇政府信任我,这个事就交给我一个去办吧!当然了,如果有时需要到您彭大书记,届时还得劳您大驾。”
听到此,彭书记掐灭了烟头,冲着老江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说道:“这个自然,无需多言,任何时候需要我做些什么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江老师,我由衷地佩服你!子孟镇人民能有你这样的支教老师,是子孟镇人民的幸福!”
老江谦虚地抱拳:“我若能在工作之余为子孟镇人民做一些实事,又何尝不是我的幸福?”
彭给老江递上一支烟,并双手恭敬地给他点上,说道:“江老师,毋容置疑,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我还有一个担忧。”
“说说看。”
“刚才我说了,这件事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从方案的制定到政府的审批,都是极耗时耗力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各村民和镇政府都同意,上报到各级政府也通过了层层审批并得到了大力支持,可用于开发这些山岭的资金如何解决?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县财政是无论如何也拨不下这笔款的,这个你可有考虑到?”
“放心吧,这个我早已有了打算!”
“如何打算?”
“彭书记,你放心好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但我的背后有深圳!”
“你该不会还想着找大疆吧?大疆能为子孟镇的一个贫困村修好一条长长的山路,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了,不能再麻烦他们!况且,我们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光在一只羊身上薅!修路,不过是大几十万的事,可如今是山岭转换成良田与沃土的大开发与建设,岂是百八十万能解决的事吗?”
彭书记的担忧不无道理,而且是直指痛处,一针见血。使山岭变为良田岂是百八十万就能解决的?那应该是一个天文数字,除了政府谁能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老江似乎并不太在意,而且显得胸有成竹。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将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大得也许像山,也许像岭,也许像天……但不管有多么重,有多么大,这份责任总要有人来抗起来的!放心吧,我来想办法。”
说完,他与彭书记道别,便驾车返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