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钢厂的街道并不像拳馆附近那么繁华。
拳馆位于铁区的中心地带，人口密集，旁边有着酒吧、游戏厅等设施，街上的各种摊贩数不胜数。相比之下，炼钢厂的街道就冷清许多。除了一些小店之外，看不见其他动静。
“铁区战争之后，我们并没有立刻重建钢铁厂。”走在路上，郑北对叶明说道，“拳佬首先带着一些人去万塔城打了三年，打得塔城狗和我们妥协，让他们好几年都不敢再派人进犯铁区，这才回来。这大概花了三年，这才回来重建钢铁厂。
“到了那个时候，很多原本的炼钢厂工人已经不干这行了。有的人去了范闯的啤酒厂，有的人打过仗成了老兵，后来就当雇佣兵——到现在你还能找到一些佣兵集团。还有不少人开点小店做点小生意。我着手重建啤酒厂的时候，当年的熟练工十不存一。”
“那后来怎么办？”叶明问。
郑北呵呵一笑：“吸纳流浪狗，度过最开始的真空期。然后，等到铁区本地新一代的年轻人成长起来，他们又会成为新的钢铁厂工人。”
“流浪狗能当熟练工用吗？”叶明很知道熟练工和普通工人的区别。
“不要小看番外地。”郑北看着叶明，“番外地会为每个人找到他的用处，流浪狗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郑北停下脚步：“吃不吃肥肠面？”
“吃。”叶明以前也吃过肥肠面。虽然在现代它被奉为传统美食，但究其起源，也就是穷人的食物。想来，在肉食匮乏的番外地，肥肠油水丰富的这种下水也是亲民食材。
郑北指了指街边的三层楼房。一楼大门口挂着“王阿婆肥肠面”的招牌。
“这是炼钢厂最好的餐馆之一了。”郑北说道，“去吃一顿吧，我请。”
叶明刚走进餐馆，蒜泥和卤汁的味道就一起冲进鼻腔。一个面部肌肉松松垮垮的老婆子在灶台旁剁着肥肠，将切成小块的肥肠平分为数份，分别放进碗里。然后再加蒜泥、加面、加汤，由一旁打下手的男女徒弟端给客人。
想来此人就是王阿婆。
叶明和郑北各自要了一碗肥肠面，王阿婆头也不抬，收了钱仍是在煮肥肠、剁肥肠。郑北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也并不多说。
这时候，角落里的一桌突然传来男人的爆喝：
“哪来的小贼，偷老子的肥肠吃！滚滚滚！”
郑北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也不多管。倒是叶明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闷头吃着面的男人，和手上还沾着卤汁的小女孩。
那女孩绝不超过六岁，身上只有破破烂烂的背心和短裤。她的头发很长，找不到东西扎，就这样披散开来，遮住两侧面颊。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乌黑的双瞳却闪闪发亮。
小女孩被骂了一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就这样呆立在餐馆一角。王阿婆抬眼瞥了一下，立刻吩咐徒弟去赶人。
“不是钢铁厂的人吧。”叶明看了一会儿后说道。他这不是维护炼钢佬的面子，而是看到周遭的人们虽然衣服打满补丁，好歹也算穿戴整齐，不像小女孩邋里邋遢，离衣不蔽体只有一步之遥。
“居无定所的流浪狗。”郑北点头，“铁区也帮不了所有人。”
叶明仍旧看着那个小女孩。她的面色发黄，被驱赶时步履蹒跚，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她似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却也没有哭，或许是因为不知所措，又或者是饿到没力气哭。
女孩走过自己这桌时，叶明终于抬手，叫住了那个驱赶着她的学徒。
“等一下，小兄弟。”叶明打开钱包，里面装着自己当裁判的日结工资和奖金，“让她坐我这桌吧，我请她一碗面。”
学徒只不过是听令办事，收了钱就去和王阿婆交代。王阿婆仍不抬头，似乎这对她来说只是平平无奇的又一单。
炼钢佬看了小女孩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吃自己的面。
“你叫什么名字？”叶明看着小女孩，伸手去摸她的头。
“狸狸。”小女孩认真地看着叶明，“爸爸叫我狸狸。”
“那你的爸爸呢？”
狸狸指了指脚下。
“现在就我一个了。”她平静地说着，就像在说自己睡了一觉那样平常。
叶明瞥见炼钢佬仍不动声色，想来这对流浪狗而言稀松平常。
所谓流浪狗，指的就是那些哪怕在番外地也没有住房，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人。他们有的在某个大区内活动，靠乞讨或偷抢为生；有的在各个大区的交界处拾荒，变卖拾荒所得获得钱财；还有的干脆落草为寇，抢番外地，同时也抢塔城狗。
无论哪一种，都很难活得久。但流浪狗总是死了一茬还有一茬。
番外地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流浪狗。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叶明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爸爸带我来这里，但他中途没撑住。”狸狸眨巴着眼睛。此时学徒端来了肥肠面，叶明笑着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狸狸看着叶明，手里虽然握着筷子，却不敢开动。
“慢点吃，别噎着。”叶明笑着拍了拍狸狸的肩膀。
狸狸这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肥肠送入口中。她显然饿了很长一段时间，尝到肥肠的鲜美后很快狼吞虎咽起来。
“你帮她一次，帮不了一世。”这时，旁观了很久的郑北终于开口。
“我知道。”叶明转向也被，脸上还留着笑容，“我会把她带回拳馆的。”
“你养她？”
“如果拳馆能用她，那就用她；如果拳馆用不到，总有别的地方用得到。肯定比这样流浪偷东西吃强。”叶明耸肩，“番外地会为每个人找到用处，不是吗。”
郑北面无表情地点头，不再多言。
虽然狸狸只有六岁不到，大抵是因为饿了很久，食量却一点也不小，一碗肥肠面打扫得一干二净。
“你的心肠比我想的要好。”走出餐馆时，郑北对叶明说道，“你这种人就算在铁区也不多见了。”
“做点能做的而已。”叶明笑道，“这世道已经够糟糕了。”
“我原本觉得你是那种杀伐果断的类型。”郑北看着叶明，“现在看来，和拳佬很像。”
“这是夸奖吗？”
“是。”
如果不帮忙，这孩子说不定也会成为诸多饿死的流浪狗之一。叶明也不指望这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而已，等她长大成人自己说不定早都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如果运气差点进坟墓也不是没可能。
“小子，我倒是不操心你的善心会不会被利用。但是，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救不下这世上所有人，那你为什么要救？”
叶明闻言，疑惑地看向郑北。
“别惊讶。”郑北一脸平静，“当年刚认识的时候，我也这么问过拳佬。”
叶明顿了顿，认真应道：“总好过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