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均缄默无语。
赵管家留意着侯爷神色变化,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半年前,小侯爷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渐渐彻夜失眠头痛欲裂,三个月来数次晕厥发病,这些侯爷您都是知晓的。”
聂靖渊微微颔首,不禁想起陆续请来的那些庸医,竟无人识得滇南药材,始终查不出嫡子病重是何原因,荒谬之极。
“来了别院后,幸得宋大夫和宋姑娘悉心医治,韫礼才勉强捡回一命。”聂韫礼示意赵管家将收集到的物证,一一呈给侯爷过目。
“父亲明鉴,这些沉水香常年燃作香料用,是之前府中下人送到我房中的,那些是滇南药材苍藜,至于剩下的一些,是浸过杜鹃啼血的茯苓。宋大夫为救韫礼远赴滇南查证,递了几封飞鸽传书过来,您看那些纸条便是。”
聂靖渊皱眉读完了纸条上焦黄的字句,大意是说这几种药物相生相克,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中毒之人恐罹患绝症而活不过一年半载。
众人默然,不敢直视侯爷满眼悲恸震怒之意,下毒之人此等心计手段,如伏在暗处的毒蛇,细想令人不寒而栗。
邵姨娘环顾四周,心早已凉了半截,她本在府中就不甚得人心,显是失道寡助了。“分明是血口喷人!妾身怎会去伤害公主的孩子,礼儿你何苦嫁祸于我!”她权衡利弊,暂按下血统不表,毕竟下毒谋害才是死罪。
聂靖渊缓了缓神,冷笑道:“这回倒说是公主的孩子了,礼儿,要知道孤证不能自证,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恰逢此时,赵管家从外院押了一名失魂落魄的老汉进屋,朝内拱手道:“侯爷,您不妨审问此人吧。”
聂靖渊双眉一轩,质问道:“你是何人,来别院做什么?”
齐老汉一见屋内情形,暗道不妙,只得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回大老爷,老奴叫齐四,是给医馆送药材的,听小澜姑娘吩咐帮她个忙,事成后给三两银子。”
原来那日齐老汉驾马车未走远,便被赵管家的人拦下,被整整关押审讯了三天,早已心气全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算是补齐了人证。
从小澜如何找上他帮忙,如何将苍藜私下交给小笙,如何将动过手脚的茯苓混入药材送往医馆,如何与她互通消息,一一说了个遍。
小澜听着面无血色体如筛糠,她情不自禁向邵姨娘投注哀求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邵姨娘早已下了狠心,倘若小澜敢供出她来,便立刻推个一干二净,抵死不认。
聂靖渊目光炯炯注视着齐老汉,语气森严道:“你说的可是实话?若有半句假,本侯绝不轻饶!”吓得齐老汉连连摆手,忙不迭赌咒发誓。
“父亲,人证物证俱在,此事算是分明了吗?”聂韫礼在一旁提醒道,他等这一天算是等很久了。
“好你个贱婢!背后可有人指使?说出来饶你不死。”聂靖渊怒火难抑下了最后通牒。
“侯爷,奴婢万万不敢……”她挣扎着往前爬了几尺,涕泪横流想为自己辩白,又不敢直接指向邵姨娘:“奴婢与小侯爷素日无仇,这些香料药材贵价又怎是月钱买得起的……求求侯爷饶了奴婢一命!”
赵管家却蹲下来对她说道:“小澜,认与不认全在你一念之间,你也在府中多年,知道侯爷向来是明察秋毫的,何况……”他回头看了一眼缄默不语的邵姨娘:“呵,你不说出真相就能保住小命吗?”
小澜一惊,内心清楚无论如何没法善了,既已成弃子那就休怪她无义:“侯爷,是姨娘!是她逼我做的!”
“好,很好,邵芸兮,这些年从哪里学到的肮脏手段对付自己人,心机深沉倒是令本侯刮目相看。”聂靖渊冷嘲道。
邵芸兮面如死灰,嘴角一抹自嘲:“侯爷何曾将妾身当成自己人,左右是个多余人罢了!”
“姨娘,韫礼可曾得罪过您,或是挡了道,值得下狠手被置诸死地?”聂韫礼终于提出了那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邵芸兮冷笑数声:“礼儿你活着,便是碍着我的眼,十余年来锥心泣血,偏生你荣华富贵什么都有,可我孩儿注定无福消受!”她曾有孕数月,还未等来孩子啼哭便胎死腹中。
“荒唐!你是彻底疯了,这跟礼儿有何干系,是他杀的不成!妇人之见简直不可理喻!”聂靖渊呵斥道,“来人,把主仆二人拖去柴房严加看管!”
妾室毒害嫡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于世家贵胄而言,生怕被议论家风不正有损清誉。
众人识相退散,聂靖渊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儿子,便拍了拍他的肩劝慰道:“礼儿,爹会为你作主,你先回房歇着吧。”
“是,父亲,礼儿先告退。”聂韫礼只得带上赵管家转身离开了西耳房。
独剩奉朔侯一人孤立,兴意阑珊自言自语:“知嫣,我差点就保不住这孩子了。”
入夜,别院柴房中凄冷幽森,小澜三天未进食已然饿晕过去,邵芸兮清醒着思量出路。
千头万绪穿堂过,百无一用枉聪明。
鹤监交代的差事注定是无能为力了,此事还隐隐约约牵涉到宫中的人,她便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跪求侯爷自然也是无用,她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下毒做得决绝,断无退路可言。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人影。
“邵芸兮,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黑暗中对方缓缓开口问道,又似乎是明知故问意在刺痛她。
“侯爷,您说呢?妾身连起的名字都记得,他叫韫舟,若还在,该和小侯爷一般高了吧。”她痴痴望向虚空,难得流露出几许为人母的柔情眷恋。
忽然她咬紧牙关,显是忆起往事怨毒至极:“公主容不得我的孩子,狠心害死了他,那是一条人命啊!”
聂靖渊点了一支残烛,继续说道:“你错了,知嫣向来仁善,又怎会去害一个无辜胎儿。”
话音未落,他倏然疾步来到她面前,右手使力捏紧了她下颌:“你不是向来自诩聪明么,被人当刀使还浑然不知!谁给你安胎药,谁怂恿你母凭子贵,谁催着你对礼儿下手?你一味嫉恨知嫣,竟从不细究种种蹊跷,愚蠢之极!不可救药!”
邵芸兮闻言肝肠寸断,号哭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他们要我取代公主成为侯爷夫人,又怎会……”她恨了容栩公主那么多年,到头来竟是个笑话,始作俑者是背后主使她下毒之人。
“呵,枉生贪念,自取其咎……罢了,话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了。”
“原来一切皆是错的……”邵芸兮脱力一般跪倒在地,无比凄凉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