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早晨齐静临滔滔不绝,叶尘已了解规矩与戒条,逍遥宗极重礼法,门规第一条便是尊师重道。
此外还有宗门与朝阳峰一些事迹,比如苏韵为何爱教训几位师兄,原因竟是宗门每隔三十年便有一次宗门大比,朝阳峰也不知怎的,连续数百年屡次战败,上一任就林不疑和后山大长老长老争口气,这一任齐静临与谢思行胜过几场,其余人皆以失败告终,遂便成了全宗笑柄。
林不疑生性懒散,虽年轻时修行刻苦,但对于一些教导弟子的琐事却是懒得管教,平常也就传授道术法诀后便不予理睬,偶尔点拨一下,大多时候任凭弟子们自行修炼。但苏韵却是不同,性子急躁,道行颇高,怎也忍不了这口气,便时常出手教诲这帮不肖徒弟。她外表虽美艳,但下起手来却是颇狠,一个不小心便把这些个弟子打得遍体鳞伤,以至于相比林不疑,他们对这位如花般的师娘却是更加惧怕。
听到此处叶尘便很是疑惑为何这样一个号称上一任的宗门第一美人却嫁给了林不疑,齐静临不禁感概。他入门二甲子有余早已洞悉一切,听闻当年的苏韵是逍遥宗极有名的女子,被墨尧真人与诸多长辈宠得娇俏蛮横,生性要强,喜欢与人相斗,与望月峰的蔚云真人将逍遥宗弄的鸡飞狗跳,宗门中的人却只能无奈笑之,少有怨言,其美貌与泼辣程度不相上下,名气极大,爱慕她的人不计其数,有传闻连当今宗主天云真人都钟情于她,不过齐静临严厉告诫苏尘此话不可乱说,齐静临回想当年初次拜见长辈时,苏韵一袭紫衣长裙,头带玉镂花发钗,眉目如画,朱唇赤红,肤色如玉,当真有着倾倒众生之姿,可这样一个人却与林不疑这样面相普通的人结为道侣,且婚后三百余年恩爱有加,很多人都觉得她跟换了个人一样,时至今日齐静临都不禁感概,林不疑当真是好手段。
“师兄,咱们还有什么功课么!”叶尘道。
“当然有啊,从明日起你每日都要砍树,这是咱们朝阳峰弟子入门必要的功课之一,看你身板不错,便一天十棵吧。”齐静临嘿嘿笑之。
“砍树做甚?我听闻修真之人少有吃食的啊。”他很疑惑。
齐静临白了叶尘一眼,道:“这都不知道!咱们道教极重养生,体魄尤为重要,若是身子不好,便是有无穷妙法经诀也是无用;再者,没到一定境界是不会自行辟谷的,吃食方面还是很重要,不过别大肆铺张便可。”
……
带着悠闲的步伐走进膳房内,不久林不疑迈着他那八字步走进,身边却不见苏韵与林瑶人影,叶尘道:“师父,师娘和师姐呢?”
林不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去望月峰了。”又摆手道:“吃饭吧。”
众弟子落座,齐静临笑道:“师娘这沉寂已久的心又复苏了吧,近几年都快把望月峰当成家了。”
林不疑冷哼道:“那老道姑自以为收了个好徒弟便趾高气昂的,看着便让人烦心。”
叶尘偷笑,他自然知道“老道姑”是在说蔚云真人,二人年轻时便颇为不和,自苏韵嫁进朝阳峰后便更加不顺眼了,至于那好徒弟必然是沐清梨了。
谢思行乐呵呵道:“不过那沐师妹确实是个好徒弟啊,若是师父有这么个徒弟只怕也得如此。”
林不疑噎然不语,不久又对着叶尘道:“十一,等一下拿着砍刀去血枫林。”
突然叫到自己,叶尘喉间一窒,将一口清汤咽下后恭恭敬敬地道:“是。”
望着众弟子无精打采的模样,林不疑看来看去,道:“你们师娘又指导你们修行了?”
众人默然不语,只狠狠点头。
林不疑哼了一声,道:“不成器。”
九个弟子并无多余情绪,似是已经被说教惯了,自顾自吃饭。
吃过饭后林不疑突然将一双筷子扣在大碗上发出一声脆响,叶尘不明所以,九位师兄却是神色一紧,后又慢慢松懈。
林不疑看着叶尘,他不知其意,但林不疑无形间散发的凌厉气势却令他坐立不安,硬着头皮起身恭敬道:“师父…可是有事?”
“何为道?”林不疑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膳房。
叶尘宁静平和,片刻道:“天地之始,万物之始,行住坐卧皆可谓道。”
“何为道。”还是这句话,但语气稍弱。
“一阴一阳,谓之道。”
“再答。”
叶尘再答:“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
这师徒俩一问一答,而叶尘也由青涩到熟络,从各个方面阐述,道之一字饱含太多,九个弟子听得乐此不彼,林不疑微微点头,道:“准备一下吧。”
随后他便第一个走出膳房,白列连忙从柴房拿出一把陈旧黝黑的柴刀递给苏尘,虽看着不起眼,拿在手心对他来说轻飘飘的,却有种厚实的感觉,齐静临道:“去吧。”
叶尘面露感激,后走出院子,林不疑看了他一眼,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盒子,他迈步向西面走去,叶尘心中不解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两人走出膳房,饶了好大一个圈子。
师徒二人朝山上走去,一路上皆是茂密的树木修竹,松柏乔木,野花遍地,清嫩的草坪绿意盎然,雀欢呼雀跃,伴随着响亮的密林之声,树身摆动,山势渐高,一应建筑物早已被遮挡不见踪影。若是普通人来这高耸阔大的山峰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但苏尘身体极为强健,自然是如履平地。此时望着山上的林子越来越密,目光所及之地宛如一片清翠海洋,右边分出一个岔口,二人沉默不语向着岔口走去。
没过多久来到一处平坦空地伫立,向前看去想也不想这变是朝阳峰最惹人喜爱的景色之一—血枫林,湛蓝的天空深邃而悠远,骄阳似火,高大的枫树被火红的枫叶尽数笼罩,红得那样光亮热烈,散发勃勃生机,枫叶飘落,懒懒地躺在清嫩的草坪上,以饱经风霜的磨砺造就了漫山瑰丽的美景,比起春花烂漫更具璀璨灼灼。
而叶尘也发现了此处的枫树与他所见的略微不同,看起来更加茁壮粗大,除了枫叶外树干与枝干皆是黝黑如玄铁,有粗有细,林不疑望着这枫林,目光为动,眼中闪过一丝温暖,仿佛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但面上却是不显,转头对着苏尘淡淡道:“就没什么想问的?”
叶尘眼珠子转了两下,随后摇头。
“哪怕是你父母的死因?”林不疑冷冷盯着苏尘。
叶尘听见“父母”二字决然抬头,道:“师父可知当年的黑衣人是何方人士?”
林不疑冷哼一声,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道:“你大师兄都与你说了罢,按照朝阳峰的规矩新入门弟子皆要在此地砍上三年枫树用以淬炼体格,你虽修行十年但根基不稳,道法不全,先找棵细小的枫树试试。”
叶尘皱眉应下,紧紧握住手中黝黑的柴刀,走进深处找了棵细小的枫树上下打量一番,挥刀果断砍下去,只听一声轻响,那枫树被他一砍,向前倾斜立刻弹了回来,幸亏叶尘反应够快否则得吃一记树鞭了,同时心中暗叹,这一刀虽是试探,但这枫树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坚硬,他不服气咬牙左手抓住树干右手再次挥刀,内心平和,咔咔五刀树干折断,左手伸出,上面已留下一条淡淡白痕。
叶尘转头看去,只见林不疑在一旁并不言语,迈着他那八字步朝一棵比之之前还要大上两倍的枫树前停下,苏尘思索后知会其意,上前一如既往的姿势,这一次他慢了许多,深吸一口气,但眼神更加专注,手臂上的衣衫微动,若是一见可看出那手臂上的肌肉已经蹦起,正是他全力以赴的姿态。
“嘿!”
一声轻喝,叶尘目光陡然锐利,右手高举柴刀奋力一劈,锋利的柴刀破空而下,发出一道尖利声,这一刀充满力量,结果也是大为不同,直接便砍进了树身,又连着啪啪数刀,枫树轰然倒地,这一次林不疑眼中露出些许赞赏之色,不过片刻便掩盖了去。
叶尘口吐一口浊气,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心中感慨万千,这仙家盛地果然与众不同,想当初他在问天城时一拳撂倒一个醉汉,所有人皆夸其力大无穷,天纵神武,到了此地那份不经意间的傲气却是被磨灭了个彻底,仅仅一刀砍在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树上便可令他力竭。
看来以后得加倍努力追赶上师父与各位师兄才是!
看着倒地的枫树,叶尘面色郝然转头看着林不疑,正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好话时,却见林不疑微微点头,道:“继续。”
“啊?”
林不疑不予理会,一路上随着他们深入枫林,周围的枫树愈发粗大起来,显然越往深处年份越久,这一路林不疑则随意指了几棵枫树让他砍伐,皆是比之前更加粗大坚硬,美当看完一棵,林不疑便带着他走一盏茶的功夫,然后继续挑选一棵更加阔大的枫树让他砍伐。
二人这样一直沉默不语,缓步走在林中,叶尘一刻也不敢怠慢,他知道这是林不疑对他的考校,每一次的砍伐都是全力以赴,早就把最开始的问题抛之脑后,也亏得他从小便是个练家子,加之这些年来的机缘造化,气与力无不益补,不然他这新入门的弟子还未等为父母报得血仇,还未尽孝师门与亲人便先累死在这枫林之中了。
不过随着第七根砍完,叶尘心中叫苦不迭,林不疑所指的枫树越来越粗,难度自是越来越大,任他力大如牛也依旧抵不住数目的增多,那些枫树的坚硬程度令叶尘匪夷所思,但叶尘依旧咬牙坚持,他从来都不是好逸恶劳之人,比之平常世家子弟多了不知多少倍的刻苦,加之机缘不浅与自身遭遇,让他不得不更加努力,林不疑那眼中的赞赏之色却是早已掩饰不住了,不过叶尘压根没注意,因为此刻他全身酸痛,右手麻木,若非有一股说不出的心力强行撑着,只怕连那柴刀的拿不稳了。
前头的林不疑没有丝毫感觉,随意向前面那指了一根,淡淡道:“去试试那棵吧。”
叶尘只觉口中一股酸涩之味翻涌,一阵无语,但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去,来到那棵高大的枫树下方,看着眼前那棵比林不疑身躯更加粗些的枫树不由得头皮发麻,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咬牙坚持下去了,举起砍刀奋力劈下,只听枫树发出如玄铁般的尖锐声,砍刀猛地跃过叶尘肩膀弹了出去,而那枫树上并无半点痕迹。
叶尘苦笑,转头正想对着林不疑认输时,却是怔住了,发现他早已走远,如火似金的林间,枫叶摇晃,忽然一棵不大不小的枫树不知何缘故突然倒地,横躺在清翠的地上,叶尘拿起砍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向林不疑走去,一阵山风吹来,拂过二人脸颊,那原本红晕的脸上一丝丝清凉感扑面而来。
林不疑淡笑,道:“坐!”
叶尘顿时神情松散,顾不得其他,扔下砍刀一屁股坐下,林不疑缓缓道:“十三年前,我宗中峰弟子巡视后山时遇到一个魔教妖人,那人使出迷魂之术让其乱了心智,将本门道法盗了出去,之后本门弟子四处查询,奈何人海茫茫,天地广瀚,那人不见踪影。后我与师叔前去看望一位前辈,偶然见路过一个村子,其景象惨不忍睹,可谓血流成河,那时师叔先行一步,命我留下探查,一路追到一处古道,遇见了一个黑衣人,虽带着面具,但手中那血色花朵极为醒目,为师当即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那日中峰上的魔教妖人,临行前宗主师兄早已与为师说明此人乃魔教血宗余孽,他欲想对着那位夫人动手,恰好赶到救下了她,期间与那人斗法,此人功法诡异莫测,我二人不相上下,他手中一朵血花甚是古怪,趁我聚法之际让他逃了去。后寻求逍遥宗的一位师伯,他随我一路追至苍茫山脉,期间打开盒子一看并无其他,只一柄木剑,内里刻着一个尘字,盒子内还有一个苏字印记,师伯眼见不对,便亲自追查,后面的事你应该猜到了吧,为师口中的师伯便是黄连山上的前辈高人,师伯见你根骨惊奇便由你去了。”后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递给苏尘,里面赫然出现一柄木剑,小巧精致,剑柄一个“尘”字极为醒目,不知为何在苏尘看来却是带着几分飘忽与沧桑。
叶尘欲哭无泪,撑着身子起身恭敬道:“多谢师父!”
林不疑起身摆手,道:“不必言谢,命运使然,因果轮回,如今这一切刚刚好。”随后轻叹道:“你且记住,那柄渊鸿来历不小,定要多加练习,我会好好传授,你只需暂且放下心中仇恨,以后自会真相大白,切莫让为师失望!”
叶尘惨然一笑,坚定道:“我替母亲多谢师父,徒儿定不辱师命!”
林不疑淡淡“嗯”了一声,随后也不见他多做势,径直飞向枫林上空朝着山下飞去,只留苏尘一人怔怔不语,随后坐下轻轻抚摸着木剑,如奉珍宝般眼中一滴温热的泪珠悄然滑落。
那对如神仙眷侣般的影子,那美丽而动人的丽人嘴边一噙嫣红,过往云烟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
拖着疲累的身子艰难地回到起居所时已至戌时初,远远望见苏韵母女朝着仁心堂走去,也不顾什么礼数了,心中想着反正苏韵也没看见自己,于是迈着艰难的步伐朝着自己院子走去,却见回廊出齐静临站在那里。
齐静临微笑道:“十一,累坏了吧!”
叶尘苦笑,摇了摇头。
齐静临见他俨然一个翩翩少年郎性子倒是颇坚,不由得失笑,扶着他往房间走去倒了杯水递给叶尘,道:“厨房每日都会有热水,以后你回来后便自己去那里打水吧,不着急,你体质较好要脚踏实地,先休息一下吧,等下吃饭时我来叫你,吃完饭了还有功课呢。”
叶尘吓了一跳,不可置信道:“还有功课!”
齐静临见他这么大反应,随即醒悟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摇头道:“按正常弟子入门时,早晨砍柴,下午由师父亲自传授入门道法,不过今日早晨不算,所以呢的功课还得被补回来。”
叶尘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惊又喜,很期待林不疑的传授。
叶尘吃完饭后满怀期待的在仁心堂后面的小湖边等待林不疑,可却迟迟不肯到来,心中疑惑但并未过多走动,干脆坐下自行修炼。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叶尘惊喜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来人是苏韵不是林不疑,其实恭敬道:“见过师娘。”
苏韵微笑道:“你师父临时闭关,多则一月,我来知会你一下,早些歇息,明日下午我来亲授于你到法。”
叶尘眼中略带失望,道:“是,师娘。”
苏韵点头道:“对了,你那位妹妹我已瑶儿前去看望过了,她在望月峰很少不错,让你不必挂心,好好修炼。”
叶尘喜道:“多谢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