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安低眉顺眼的跟在寒序桐身后,接受着来自军士们的打量。
听力极好的时宴安侧头看着交头接耳的人们,言语间满是鄙夷和不屑。
“那位就是大人口中的国师大人?怎么是个娘们儿?”
“我觉得大人是被骗了,区区女子能成什么大事,相夫教子才是归宿。”
“切!娘们儿能成什么大事,搞不好还会乱嚼舌根子呢!”
“对啊,就一个娘们儿……”
时宴安:现在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是你们吧,个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现在反倒是比那长舌妇更像长舌妇。
吼———
虎啸声从一处营帐中传来,老虎似是嗅到了外人气息认为领地被人入侵亦或是尚未完全驯服,径直朝时宴安二人窜过来。
几息的功夫就跑到二人面前,跃起,露出了满嘴的獠牙,想一口咬断离它最近的寒序桐的脖颈。
寒序桐仰头看着腾空的老虎,眯起眼睛,有些玩味的说道:“哎呀,没想到还有只大猫。”
寒序桐身形微动躲过了老虎的攻击。
“小心!”时宴安看着在她的认知里已经灭绝的老虎,在翻看《灭绝物种图鉴》时草草掠过,只记了个大概。
无论是速度,咬合力,攻击力都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抵抗的。
时宴安见寒序桐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能是抢过她手上的拂尘来同这有一个成年男子高的老虎搏上一博。
“不咬人的畜生才更讨人喜欢,这畜生平常怕是吃了不少人肉。”
时宴安明白了,吃了人肉的畜生留不得。
“别忘了你师父教给你的,这次就当是练手了罢。”
寒序桐附上她的肩头,似是像是教导又像是怂恿。
而时宴安得到了老师的命令,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跳,默数着心脏跳动的次数,这并不意味着她受到了惊吓,对她来说反而是有些刺激。
时宴安握紧了手中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拂尘,在老虎发动第二次攻击时直勾勾的看着它,挑衅意味明显。
又是一声虎啸,可她只觉得吵。心里想的是一招毙命,以心为剑,以万物作为承载剑意的载体。这是她在上剑术课时千年后的寒序桐所教导的。
硕大的阴影将她笼罩,下一刻温热的血滴落在她的唇上,发间,拂尘,手上。
时宴安就这么眼也不眨的将作为百兽之王的老虎劈成两半,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比血液更加恶心的东西——脑浆。
非议与不屑在此刻戛然而止,人们的目光由最初的鄙夷转变成了敬畏。
一个拂尘,仅仅是一个拂尘!就能把大虫劈成两半!这不是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
寒序桐接过红了一半的拂尘,有些嫌弃的甩了几下,施了法。拂尘又变成了白白净净的模样。
拂尘,不是这么用的。
拂尘作为寒序桐的法器也有些委屈,它那么优雅一拂尘竟然被迫做出如此血腥暴力的事情,这让它以后怎么混。
“啊,好可惜,本来想跟他们一些震慑的。”
时宴安问道:“怎么个震慑法?”
“我先被那老虎咬断脖子,然后等到他们以为我没了的时候再完好无损的站在他们面前,之后再顺手解决掉这吃人老虎。”
噢——
明白了,明白了。您是想表演一个原地复活对吧,嗐,早说啊您,我这当学生的肯定得把这大显身手的机会让跟您不是?
“道长好身手啊。”那大汉站在后面看完了戏,鼓掌叫好。
时宴安:鼓你大爷,信不信我把你那两个爪子砍了。
时宴安其人,因着心脏的缘故,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经常瘫着一张能冻死人的脸,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边吐槽边控制心率,也可以称的上是一大奇葩了。
寒序桐转过身看着一脸乐呵的大汉,说道:“您过誉了。”
“哪里哪里,能请到国师这样的大能实在是俺的荣幸,不对,是俺们的荣幸。来,国师,俺们的军师就在前面的营帐中,军师对我说若是请动了您,先邀您与他切夜长谈,共同商讨这讨伐之事。”
“那就劳烦您带路了,未来的皇帝大人。”
“俺叫成壮兴,国师直接叫我就成。”成壮兴显然是对这句话很受用,裂开了嘴,挠着头,傻呵呵的笑着,一脸的憨厚相。
时宴安跟着寒序桐进了那神秘军师的营帐,入眼是一张巨大的地形图,桌案上还摆着几本兵书,毛笔被随意的如扔在桌案上,总之就是毫无章法可言。
被称为军师的人,蓄着胡子拿着把鹅毛扇,神神叨叨的摇头晃脑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跪坐在一个桌子面前,上面是温热的酒散发着属于梅子的香气。
“青梅煮酒,可惜了论的人却不是什么英雄。”寒序桐走到军师对面,坐下,接过了青梅酒一饮而尽。
“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我什么意思,军师大人心知肚明。”
时宴安坐在寒序桐身旁,手上捧着温热的酒盏,估量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酒量,思考应不应该像寒序桐那样痛快的喝下。
“没喝过酒,就不要勉强。”寒序桐说道。
时宴安乖乖把杯子放下了,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宴安,你师父可曾教你观相之术?”
“自然是教过的。”
只不过,每个人的结局相同看多了也觉得没意思。
“那你看看这军师的面相,是否能成就一番事业。”
时宴安盯着面前的军师看起来,眉毛,额头,眼睛,脸型,嘴唇,手掌,脸上几颗并不显眼的小志都被她尽收眼底。
看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时宴安收回了目光。
“如何?”寒序桐问道。
军师也来了兴致,停下摇晃扇子的手听着时宴安的下文。
“脸型周正,不怒自威,眉间开阔,呈冲天之势。下巴宽厚是有福之人,在看这额头饱满,眼睛秀而长贵。是标准的帝王面相。”时宴安住了口,没再往下说,这简直是按照书中标准长的。龙鼻,伏羲骨是一样也没落下。
能把八字给她吗?她想确认一下眼前的军师是不是一个做帝王的料子。
时宴安明白了,为什么那所谓的天道会让寒序桐来帮助他,真正的帝王不是外面那憨厚的成壮兴,而是眼前这位谈笑风生的军师,他才是这军营中真正掌权之人,那成壮兴不过是一个被骗的傻子,一个被操纵着的充当障眼法的傀儡。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会怎么做呢,老师。
时宴安觉得这趟来的值了,她想亲眼看着这军师推翻这个朝代,在这个王朝的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度,而现在被恭恭敬敬叫一声‘国师’的寒序桐,最后结局会如何呢?那个名叫成壮兴的傀儡最后的结局会如何呢?帝王之术,眼前还是军师的人又真正的学了几成,他的王朝又将兴盛多少年?
她这想法恶劣吗?其实还可以,她可以充当一个观测者的身份,将自己从其中剥离。
美其名曰:见证历史。
寒序桐也明白了天道的意思,说道:“天道所指,气运傍身。我既然担了这国师一职,定会助你夺得这万里河山。”
“哈哈,好。我定当为国师修庙宇,让国师享这万世不断的功德。”
寒序桐:呵呵。
帝王之心,变化莫测。
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时宴安想到了中土五区的领袖,那个独坐高天俯瞰众生的领袖,想起了领袖那捉摸不透的想法和阴晴不定的心情。
又看着眼前的不久后便会成为帝王的军师,将二人重合。
心里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呵呵,我怀疑你这是在给我们画饼。
只可怜那成壮兴从一开始就成为了帝王心术下的第一个牺牲品,也对,当皇帝的哪有仁慈的。
寒序桐看那地形图,心下了然。
最后的城池将被攻破,这军师所需要的不是排兵布阵,而是想利用百姓的某种信仰来巩固自己的威望。毕竟,他一介农户出身,不是什么奇人异相,又无天降祥瑞更没有什么传说来得以傍身。
只是应天时是远远不够的,民心才是巩固统治的最重要的一环。
寒序桐,本身就是个传说。
坊间传闻,赤山有仙,卜算国运,推演天机。每逢开国或灭国之时,仙人便会亲临天子身侧,助其称帝。
这军师原本是想着碰碰运气,他已经将传言放出,百姓们都在等着这仙人降临。若是没有,他可以找个算命先生来逢场作戏;若是有,那他便是真正的天子,倾覆这个王朝只在朝夕之间。
时宴安明白了:这军师是想打舆论战,赢得民心。
也对,只要得了民心就得了天下。失去了民心,这个皇帝位子也坐不安稳,是亡国之兆。
皇帝这个身份,是那些百姓为天子托举起来的。
没有了百姓,天子什么也不是。
“军师的意思是想拿我当个幌子,作为你称帝的理由。”
军师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已经表示了正是如此的意思。
寒序桐:好可惜,不过……这可比那五个王朝开国的时候容易多了。难得碰上个这么懂事的,稳赚不赔。
寻到赤山仙的事情,已经被安排在城中的人散播出去。
光是散播的话,肯定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有句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寒序桐总觉得她这个国师当的名不副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也‘命不久矣’了。
是夜,
“时辰比我想象的要快些。”寒序桐手中捧着本兵书百无聊赖的看着,再加上有时宴安这个不会聊天的木头,只能是看看已经烂熟于心的兵书。
时宴安则是玩弄着桌子上的茶杯,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过几天你先假死一下。”寒序桐开口。
“嗯?好的。”
“你不问为什么?”
“你做事总是有道理的,应该都替我安排好了。”时宴安打了个哈欠。
寒序桐点头:“我已经传音给隐晟的人了,到时候他会将你安置妥当。”
“好啊,告诉我名字,长什么模样。”声音中带着困倦。
“说来也巧,那人跟你一个姓氏。”
时宴安来精神了,停下手中的小动作看着寒序桐。
“时砚寻。”
那真是挺巧的,这不就是她那便宜哥哥。一声不吭的丢下她走了,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心里也没点数,她去配合实验的时候把整个基地都翻遍了,愣是没找着人影,后来才偶然得知是接了上级命令来到这里说什么改写历史。
在时宴安看来纯属瞎扯。
那位领袖怕是在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啊,我那亲哥哥。”这个‘亲’字带了些咬牙切齿。
寒序桐放心了,那这样的话就好办了。
等到了天明,时宴安才想起来问寒序桐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
寒序桐笑而不语,打趣道:“说出来就不能骗过他们了。”
时宴安闭上了嘴,忐忑的迎接自己算的上是突如其来的死亡。
站在城墙上的将士严阵以待,老将军坐在正中目光凌冽,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士兵的手中举着弓箭看着城下的军队。只等着老将军一声令下,将他们变成筛子。
老将军的儿子不久前战死,他只能拖着这应当颐养天年的枯朽身体来保护天子。
他心里却是清楚地明白,这个国家已是强弩之末。他不甘心,他这一辈子都在疆场上活着,为那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开疆扩土,凭自己的本事定能守住这个国家。
寒序桐见是熟人坐镇,有些犹豫。老将军与她私交甚好,朝堂上也是经常吵得不可开交。
在老将军的记忆里,自己已经安详逝去了。她再以活人的身份出现会不会不太好。
哎呀,这老将军在安葬她的时候还哭过呢,她怎么办。总不能是让人家眼泪白流吧。
她要不要做这个恶人呢?
成壮兴骑马冲着城墙上的人叫嚣:“老不死的,如今你们已是强弩之末。若是现在投降,待我做了皇帝定饶你一命,将你封为开国将军。”
老将军巍然不动。
成壮兴又道:“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不知百姓疾苦,视百姓为蝼蚁残害忠臣良将,身为将军你忍心看这苍生受苦吗!还是说你同那该死的皇帝老儿一样,是一路货色!”
“国师。”军师见寒序桐愁眉不展的模样问道,“国师可是有什么顾虑?”
“没有顾虑,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过客。”
国家兴衰是必然的,她是顺着天道的意志来办事,谈何顾虑。
她真正担心的是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少挨一顿骂。
修仙之人最忌讳的是贪恋红尘之事,寒序桐没有贪恋只是对红尘的人情世故感到厌烦。
时宴安看着两军交战,王朝的建立说道地也不过是一群凡人血与泪的历史,对于时间而言平淡又无趣。
她见到的是将士们略显沙哑的嘶吼声,兵戈交战的清脆声响,还有肉被生生割下来的微弱声音。
时宴安捂住了耳朵,这声音让她想到了寒风刺骨的冬天还有那沾满人血的废墟,以及,让人作呕的魔物。
那是她无法逃离的梦魇,当时是谁让自己活下去来着?啊,对,是对她不冷不热的父母让她背负着仇恨与希望活下去。
“怎么了?”
时宴安听到声音后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没事,想到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寒序桐没有刨根问底,因为是见眼前心事重重的小姑娘不太愿意提起,若是问了就是在间接的刺激她。
声音渐渐平息,在寒序桐出现的那一刻。
老将军认识她,士兵们认识她。
这是他们那仙逝已久的国师大人,何其可笑。
像是老天给他们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老将军身上的铁甲已被凝固的血液包裹,像是此刻身体中凝固的血液和将近崩溃的意志。
他知道,胜负已定。也没有必要再战下去了。
在老将军的认知里,寒序桐就是天意,天向着哪边,哪边就是胜利者。
而现在,天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国师啊……”
老将军脸上老泪纵横,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国师大人,为他们巩固国运的国师大人哪还有印象中垂垂老矣的模样,现在的国师大人那么年轻。
寒序桐拨开人群站到老将军面前,低头看着这戎马一生的将军,依稀想到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将军呐……”寒序桐一声长叹说道:“大局已定,降吧。”
老将军绷直的脊背在此刻终于弯了下去,没有胜算,国师的能力他不是不知道,仅凭一人便可挡这千军万马,无关轻重的一句话,抬手的一个动作便可倾覆一个国家。他率领的战力在国师面前如同蝼蚁一般任凭践踏。
他闭上眼低着头,声如蚊蚁的说了句:“降……”
有点想念先皇了,想念他同国师,丞相在皇帝面前争执的日子,那时候的心里当真是畅快。
他不知道,寒序桐的安详离世源自皇帝私下里赐给寒序桐的一杯鸩酒。
声望超过了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初的将军被寒序桐的谋略远见所折服,他当时说的什么来着:“这要心中有着丘壑,有着为民效力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替皇帝稳住这天下,又何必在意这区区的男女之别,说到底不都是一撇一捺写成的人嘛。”
满朝文武同意,百姓同意,皇帝也同意。
寒序桐在朝中的地位高不可攀。
时宴安不置可否,毕竟那位领袖也是她的学生呢。说起来自己应当叫那人一声师姐。
更加严重的问题出现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