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门铃响了。
“是不是我爸回来了?”方静文径直站了起来,跑到了门口,母亲则下意识地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
她打开房门,果然父亲,于是大声叫道:“爸!”
“哎,放学了。”父亲一开口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扑了过来,“刚才在门口翻了半天衣服也没找到钥匙,忘记放哪了,现在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你喝酒了?”她忙凑到父亲身前,小声问道,“我妈现在正生气呢,你可悠着点。”
“你妈也回来了?”
“你小点声,都几点了你才回来。晚上不回来吃饭也不给我妈打个电话,把她气得逮谁唬谁,刚才还冲我发脾气呢!总之你小心点吧。”
“方静文,你跟他嘀咕啥呢?他不进来你就不能把门锁上?”
“来了,来了,我锁一下门。”她急忙跟父亲招手使眼色,“我说啥!快点啦。”父亲于是急忙走进来。
“我发现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啥都忘。中午走的时候换了件外套,手机钥匙都忘拿了,这可不行,才刚过四十就这样了,等老了还不得得健忘症啊!”换鞋的时候父亲和她有模有样地聊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最近工作忙,累的。”“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这不今晚到现在才回来,累啊,不过再累也没你妈累,当老师可不容易,更何况教的还是高中。”“还是我妈辛苦!”她冲着父亲摆出一副特别难闻的样子说道。“噢,对。所以说咱们得多体谅你妈……那个啥,太阳能还有热水吧,我去洗一下澡,一天天的实在太累了,身上都臭了。”“有,你快去洗吧。”他于是匆匆地要去洗澡间,但经过客厅时还是被母亲喝住了:“你给我站住!”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个啥我去洗个澡,身上有味,难闻得很。”
“我说让你别动!”
“不是,身上臭,就洗个澡。”父亲见母亲脸色越发难看了,只好说道,“行行,不动,等会儿再洗。”
“你还知道回来呀?都几点了,咋不住外面呢?”
“妈,你怎么能让我爸住在外面呢!”
“你别说话,我跟他说呢你插插啥?”
方静文愣了一下,扭头看向父亲,父亲冲她摇了摇头。
“说吧,这么晚才回来,到底干啥去了?”
“加班,加班了。”
“去饭店加班?”
“没有。”
“没有啥?睁着眼说瞎话!看你那脸红的,一股子酒味隔多远都能闻见,还骗我说什么加班!你想干啥?”
“嘿,嘿嘿……喝多了,别往心里去……”
“嘿,嘿嘿……喝多了就有理了?你还有脸笑!”
“是这样,今天有个当事人请我吃饭,关键也不是他请我,是我们事务所主任请我,我本来都说不去了,结果……”
“结果你就去了。方伟啊方伟,没想到以前那个连别人送一筐鸡蛋都不要的人现在也开始酒桌上论交情了!是不是还收红包了?”
“周芸茜!”
“你本事大了!冲我吼啥?”
“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方静文,对她说道,“静文你先回屋,我跟你妈好好掰扯几句。”她于是尴尬地溜回屋里,悄悄关上了房门,然后一副看事不嫌事大的样子把耳朵凑向门口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不正在办一件离婚的案子嘛,女方是原告,我是她的律师……”
“女的请你去你就去了?”
“你这人,越说越离谱了?不是她请的我,是那个被告请的我。”
“被告请你你还去?明摆着要给你好处让你撺掇着帮他赢官司。”
“你当我愿意去啊?我们主任下午没下班呢就跑我办公室拉我去了,我想跑都跑不掉,能不去?”
“托关系找你打假官司?”
“假官司倒不至于,就是想让我把这个官司打输。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觉得家里钱都是自己跑业务挣的,嫌弃老婆从来没挣过钱光在家里面带孩子了,现在俩人闹不和要离婚,男的银行卡上的钱都转走了,说借给了朋友,孩子也不知道让他藏哪了,想一分钱也不给女方,逼她净身出户又不想她再上诉,还想让我帮他在一旁劝女方,你说这事邪乎不邪乎?他还偏偏又认得我们主任,结果非要请我吃这顿饭,饭桌上那一个劲地诉苦啊,我都觉得他那人是不是脑子都不正常了,说的话狗屁不通,我真是一点都不愿搭理他。”
“我看脑子不正常的不止他一个,你也够呛!都是一丘之貉,要不然他也不会找你。”
“什么一丘之貉!我跟本没同意!临吃完饭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要给我红包,我推了,没要。”
“那你还去吃人家的饭?去了也没给把事办了,让人家咋想?”
“领导非拉着我去的,我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他们都是哪门子同学,说个话东边一句西边一句的,扯的都是个啥,早知道我一开始就给他推了。也怪我,去那干啥?一个劲地让我喝,真是半点心情都没有,净听些片柴话,吃个饭还不够糟心呢!回来后我都不想提。”
“那你后面打算咋办?”
“该咋办咋办呗!照法律条文一条条一件件地办。可吃人家的嘴短,想想都后悔,说不定哪天就得让这帮人给拉进去出不来了。”
“还好意思怨别人,我看就怪你,谁让你非得去吃那顿饭的?啥事自己要是不想,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算了不说了,以后别人的饭说啥不能随随便便吃,临过节了还给自己心里添堵。我去洗个澡,一身的酒味。”
“以后回来还这么晚昂!也别跟我打电话!”
父亲已经进了洗澡间,临关门时说道:“这还能有下次?”
母亲看他灰溜溜地关上了浴室里的门,嘴角露出了微笑,但没一会儿他竟赤裸着上身,拿着刚脱下的体恤又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你咋又出来了?”“忘拿换洗衣服了。”他把手中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旁的盆里,走进卧室,拿了衣服后又回到浴室,很快里面就传来哗啦啦淋水的声音。被支回自己屋里的方静文原本已经躺到了床上,但忽然想到了和章沁约好一起登山的事,便又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出屋子。
“你咋还不睡?”
“我不有件事还没跟我爸说呢嘛。”
“啥事?”父亲在洗澡间听到了她说的话,于是问道。
“等你洗完出来后再跟你说,你快点洗。”她坐到了沙发上,等着父亲洗完出来。
“你还洗不?”母亲问她。
“再说吧,昨天刚洗今天不想再洗了,要是明天去的话我就洗一下,顺便也换套衣服。”
“计划得挺好,就怕你爸一会儿出来后告诉你没空,你可哭去吧。”
“妈!你怎么能这样?刚才你不还说他肯定有空吗?”
“开个玩笑,他有空没空我可不知道,刚才我就是猜的,要是没猜对你可别怪我。”
“总不至于你俩中秋节都加班,哪有这么巧?”
“你不也说你爸忙,万一这次真就忙了呢?”
“妈!”
“叫我也没用,等你爸洗完澡出来了你问他去。”
“说得好听。”
母亲笑了:“啥叫说得好听,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别寄太大希望,万一有意外呢?”
“你这叫变相地逃避责任。”
“我可没有逃避责任,我恰恰是在履行责任——告诫、劝慰、提醒、提防。你可别以为我这样做就是为了等以后真出事了好堂而皇之地推卸责任,这你就太小看你妈我了。也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提前跟你打个预防针,免得回头再跟我甩脸色耍脾气,我可受不了,以前这种事可不是没有过,反正我是长记性了,也总结出了一个结论:小事能不跟你吵就不跟你吵,省的吵急了你还跟我撒脾气,为一点小事生闷气,不值当。大事就只能我拿主意,到时候我可谁都不迁就,保证不会再跟你们说这么多话了。但不管咋样也都是为了你好,别总把你妈想得那么坏,起码我还是你妈呢!我能害你?”
“说啥呢?长篇大论的,洗澡我都听见了。”父亲拿毛巾擦着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爸,你总算洗完了,我妈她实在太能说了,刚才那一堆大道理讲的,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现在都怀疑她是不是我亲妈了。”
“当初在医院是我抱的你,放心,抱不错。你妈当老师的肯定能说,说的是大道理说明肚子里有墨水,一般人谁能说出来大道理?我跟你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就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律师一般都吵不过老师,尤其是我,一次都没有吵赢过你妈。”
“爸!你怎么能这样?”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静文刚才是想问你明天有空没。”
“明天放假,放三天。”
“我就说不会那么巧吧!”她转眼又兴奋了起来,“是这样,爸,我和章沁说好了这次放假出去爬山,我妈明天后天都得在学校值班不能陪我去,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就没法跟章沁一块去了。”
“去哪爬山?”
“太子岩。”
“行,反正放假了,放松一下也对,打算啥时候去?”
“我跟她打电话商量一下。”
“我以为你们都商量好了。让我想想,明天……后天……后天中秋,中秋那天就别去了,明天……明天你们还得上半天课是吧?”
“明天她们不用去了,学校一下子给放了五天假,刚给我手机发的短息。”母亲说着把手机递给了方静文,“用我手机吧,上面有她妈手机号,你找找。”她于是接过手机,开始翻找起了通讯录。
“咋放这么多天假?”
“被学生举报了,说是从八月十六号开学到现在学校一直都没放过假,结果教育局到学校里调查了,估计老刘还得落个处分。”
“这也有人查?我以为这种事一般都没人会管,这次咋还被查了?”父亲笑道,把手巾放回了浴室。
“谁知道,我一开始也不以为然,结果这次还动真格了。”
“你们高中没人举报吧。”
“高中跟初中咋能一样,就算有人举报也不会有人查的,谁都知道高中的情况,我们大概率不会出现这种事。”
“也是有意思,想不到你们学校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
“喂,是章沁吗?”电话通了。
“静文啊,我是章沁妈妈,你等一下我喊她过来接电话。”
“好的。”
“章沁,静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喂,静文,这么晚了跟我打电话有事吗?”章沁说道。
“你不是今晚跟我说去爬山嘛,我爸说她能陪我去,然后让我跟你商量一下看咱们什么时候去。”
“这件事啊,可……”
“咋了?你那边不会出啥意外了吧。”
“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爸跟我说明天去老家看我爷爷奶奶他们,而且我爸妈今天就放了一天假了,明天去老家,后天中秋节过完,大后天就要上班了,所以这次可能爬不了山了。”
“这样啊,那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跟家里人说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没时间。刚才我妈还告诉我说高中中秋节不放假,觉得你妈可能不让你去。”
“没事,其实什么时候去也一样。”
“嗯,那咱们下次再去。”
“嗯,拜拜。”
“拜拜。”挂断后她把手机递还给了母亲。
“怎么了,就是去不了了?”母亲问。
“她说要回老家去看她爷爷奶奶。”
“没事,下次去也行,谁都可能临时有点事,这次我们是有空了,但万一我临时有事也去不了呢?不就换成我们爽约了嘛,也不算爽约,毕竟才到商议阶段,还没形成约定,未构成爽约条件。不过理还是那么个理,保不准哪一天就是咱去不了了,我想到时候人家也会理解咱的。”
“你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妈刚跟我说了一通理论,你就又来了,弄得好像在法庭上辩论一样,得亏是让你们女儿我听的,换了别人谁受得了?太难了,下辈子可千万别再让我生在一个老师和律师组成的家庭里了。”
“你不是说你想当律师嘛,长大后最好别找作老师的当男朋友,也省得你的孩子再这样怨你了。”
“打死不找,我一定不能让悲剧在我下一代身上重演。”
“你咋还嫌弃当教师的了?你说你好的不带,带她嫌弃起老师来了!真不知道当律师有啥好的,偏愿意当个律师?”
“老师也挺好,咋能嫌弃祖国的园丁灵魂的工程师呢?当然咱也不该说孩子,谁还不能有个自己喜欢的职业了,当律师也挺好,爸爸支持你,争取考上中国政法大学,以后再作个大法官。”
“嘿嘿。”她羞怯地笑了笑。
“傻笑什么?你看看表都几点了,不睡了?”
她于是看向墙上的表,快要十点了:“还行,不算太晚,以前到这个点不也没睡嘛。我打盆洗脚水洗洗脚,洗完就回屋。”
“你就坐马桶盖上洗就行了,不要把盆端过来,每次把水溅得哪都是,不留神都能把人滑倒。”
“凭啥要坐马桶盖上洗?我就不,以前你咋不说呢?”说着她便跑到洗浴室里接水去了。
“要不是看你每天又得上晚自习又得写作业,挺不容易的……”
“那你今天还说我?”
“你今天有事?放学早还没留作业,闲得到家就没跟我说过几句好话,弄得跟我上辈子欠你的似的,不给你找点儿茬你就不知道谁爱你谁在害你了。你长点心昂,往后少惹你妈生气,把你妈气急了对谁都没好处。”母亲说道。
“谁气你了?我又没气你。”
“你还狡辩……你干啥呢?咋还把盆给端出来了?不是刚说让你在里面洗吗?”
“里面没法洗。”
“咋没法洗了,坐马桶盖上洗!”
“坐什么马桶盖,坐那玩意怪难受的,别听你妈的,咱坐这个,坐这个还能舒服点。”父亲说着拿过来了一个小板凳,“你看专门找了个小凳,往后咱洗脚啥的都在里面解决了,还省的来回端水麻烦了。”
“爸——你怎么这样?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没清醒呢?还是赶紧回屋睡觉去吧,就别再跟我添乱了。”
“谁说我喝多了?我就没喝多少。”
“你可想好了,往后咱们可得守着马桶洗脚了,你还真愿意?”
“有啥不愿意的?每次你们洗完脚地都让我拖我能不愿意?就在那洗吧,免得麻烦了,听话。”说着他就拿着小凳走到了洗浴间里,“就这样吧,洗脸刷牙都在这了,洗个脚有啥?乖,我先去睡了,你洗完也赶紧睡吧。”
“我看你就是喝多了,连我都出卖。”
“看见没,这就是你信赖的同党,最后还不是会出卖你?傻闺女,以后转变作战路线吧,找对组织,省得半路上有人叛变革命、临阵倒戈了。要不要考虑以后跟我那个啥呀。”
“跟你?还是算了吧。”她端着那盆水走到了浴室里,一脸嫌弃地坐在小凳上洗起脚来。
“你这孩子,你就犟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咋就光愿意跟你妈斗呢?真是半点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