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先生，无佘大师也太可怜了。”
叶晓允是个感性的人，本就慈悲，听了这无佘的事情更是难忍悲情。
气不打一处来。
就红了眼眶，流下了无佘都不曾流下过的眼泪。
瞎子只是无奈地捏了捏她的琼鼻，笑着说。
“依你这性子，倒不如将你送到寺庙里作尼姑算了。”
叶憨憨大惊失色。
她竟是把瞎子的话当真了，急忙捂住她的青丝。
“莫...莫要送我去寺庙，那尼姑我听说都是要剃头的，剃头就不好看了。”
“哦？我还以为是你舍不得我呢...”
几番调笑下来，叶憨憨终于从共情的状态脱离，开始对着瞎子先生发脾气。
锤你膝盖。
叶晓允抬腿便是一脚，却没有用太大的气力，让外人看来，倒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瞎子使坏，装出一副被踹疼了的样子。
“呀，先生，你没事吧，我给你吹吹，平时我磕到了胡大仙说吹一下就不疼了。”
叶憨憨嘟起小嘴，娇憨的模样逗得瞎子哈哈大笑。
那是自然，胡大仙乃是出马仙，懂些岐黄之术，吹气只是掩饰她施术的法子罢了。
叶晓允生得过于老实，仅仅一些哄孩子的手段就能使她信服。
“先生你又骗我。”
见瞎子此番模样，叶晓允便知自己又是上了瞎子的当，嫩粉的脸颊在路人迷惑的眼神下逐渐向深红色转变。
走走行行的江湖儿女看着两人嬉笑打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脸上带着丝丝笑意。
红衣白袍...
乃是勾出了几分春色。
叫那江湖儿女模糊了眼前景...
不知是忆起了不知事时的懵懂之情。
还是被那静谧的雨色激出了几抹悸动。
......
虽说脚程在嬉笑打闹中慢了下来，但是这条路终归是要到头的。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乐坊。
瞎子遵循了承诺，只是带着叶晓允见了自己在寺庙中的老友。
除去过程中发生的这些看似和寺庙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她还是信守了和胡大仙的诺言。
“好了，回去吧，你家胡大仙等下急眼了。”
瞎子撑着油纸伞，将叶晓允送到了门口，便和老黄狗一起走了。
“先生。”
不曾想叶憨憨叫住了瞎子。
这倒是稀奇。
瞎子摸了摸下巴，回头颔首看着叶晓允。
“何事？”
“明天也要来找我玩呀。”
一阵愣神。
此番景色，瞎子不陌生。
其实人的记忆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在某一个须臾间，你看到的景象会将你的思绪拉回到曾经。
不管你情愿与否，这段记忆就会这样突兀地浮现在脑海里。
连带着些许纷杂的情绪。
叫你不知所措...
有时候是忘记了很久的友人。
有时候是一句早就已经抛掷脑后的诺言。
有时候是一些难以释怀的故事。
而瞎子含在嘴里的一口酒，迟迟没有咽下去。
那股熟悉的味道，侵入了瞎子的舌尖。
是桂衢酿的味道吗？
好像不是。
这酒一开始似乎不叫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和叶晓允有几分神似的姑娘。
那个姑娘的性子倒是不怎么像叶晓允。
古灵精怪的...
她也如是叶晓允一样，说过这番话。
“明天也要来找我玩呀。”
瞎子想起那天的承诺了。
......
那时候瞎子还不瞎，还有自己的名字。
是在和丞相家的小姐晚上偷跑出来喝酒。
旁边还有几个惶恐的丫头。
酒壮怂人胆，被瞎子哄得几杯酒下肚后，这几个小丫头便来劲了。
她们起哄，叫瞎子摘掉脸上的面具。
瞎子吓她们，说自己长得形如恶鬼，若是见了，定叫她们彻夜难寐。
把这几个青涩的黄毛丫头吓得不轻。
叛军已经打到了皇城的脚下，她们倒是无忧无虑地打闹了起来。
或许是对于瞎子战无不胜名号的信任吧。
“明天也要来找我玩呀。”
那是女子在瞎子起身后，犹豫了片刻说的话。
瞎子回头，便看到了女子通红的眼。
瞎子点了点头。
后来瞎子死在了战场上。
奶奶滴，打不过啊。
瞎子把手下的兵都解散了。
为什么不奋力一搏？
这不是废话吗？
来了十万大军，她手下才一千精锐，又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可以一骑当千。
难不成叫她手下那些憨憨兵去送死？
看到瞎子陷入了苦战，他们也是争气，顶着军阵就冲过来支援瞎子。
不知杀戮了几个时辰，只是记得那血把她的白袍染成了黑色。
上面干涸的血迹，都分不清是谁的了。
手下那些憨憨兵都死光了。
接下来就是她。
那是她第一次死亡。
瞎子终究还是逆不了天意，最终力竭，遭万箭穿心而死。
她的眼睛就是那时候被人刺瞎的。
瞎子最怕疼了......
而当瞎子疼够了，爬出了不知道何人给自己立的墓碑，想要去找那个姑娘。
世道早就已经天翻地覆，换了朝代。
她最终还是没有守住那座城。
也没有守护好她想要守护的人。
那座城被一把大火燃烧殆尽，不曾留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瞎子看不见，伸手只摸到一堆堆草木灰。
偌大的城，仅徒留一座青冢，和一个失意的酒鬼...
......
有个神医说过，其实瞎子的眼睛不瞎，是完好的。
只是她一直在逃避。
这是心病，是瞎子的心出了问题，才叫她觉得自己是个瞎子。
医不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瞎不瞎，其实全看她自己。
她在逃避些什么呢？
瞎子说过，她这是为了看清事物的本质，而不是被事物外表所迷惑。
若是让神医来说的话，瞎子大概是错了。
再多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借口。
或许瞎子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
她害怕失去，却又不得不失去。
身边的人或是因为因果，或是因为寿元已尽。
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只留下了瞎子独自一人在路上彳亍着。
有过强敌，可是没有意义。
有过懵懂的感情，可是没有意义。
没有人可以无视岁月的侵蚀。
你再强，都会在某天满头白发，归于黄土。
纵你有沉鱼落雁的美色，也会在某天人老珠黄。
所闻所见皆为虚无，百年之后尽是枯骨
世上的长生不老药只有一颗。
这是一个奇迹般的祝福，也是一种最为恶毒的诅咒。
瞎子说过她言出必行。
这次倒是又失约了。
她一路走来，其实没有什么波折...
不断重复着孤身一人的结局。
就这样走着走着......
到头来她连名字都丢了，只是让人叫她瞎子。
唯独老黄狗还记得，她姓楚，这是她一次喝醉酒后无意间的梦呓被老黄狗听着了，才知道的。
平日里只有两种称谓。
瞎子或者是先生。
她都乐意接受。
......
“好，明天就来找你玩。”
一阵失神过后，瞎子反应了过来。
她允下了这个承诺。
这次应该不会失约了。
瞎子想着，看着叶憨憨慢慢步入乐坊的背影。
里面嘈杂热闹，一股子红尘烟火气。
几分暖意升入心头。
一人一狗，便消失在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