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小城、古镇。
寒雪、除夕、更漏。
一条古老的石板长街沉睡在这寒冷的夜色里,让小镇显得无比的幽深和破败。
夜很沉,更深寂静无人声。
夜很黑,星月无光。
风很急,呼啸深深,吹在脸上,就像是刀锋刮过一样。
月黑风高,正是江湖中杀人的好时光。
这条长街,这个夜半,这个时辰,有人正准备在此杀人。
杀一个名动四野郡县的名人。
或许是来杀人的人太多,也或许是要杀的那个人杀气太浓,长街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杀气。
这条幽深的长街,甚至是整个小镇,三天以前就已经被清场了,早已空无一人,到处都充满了浓郁的杀气,那浓郁的快要凝成实质的杀气让整条长街的上空连一只苍蝇都不敢经过。
长街的两边到处都是埋伏的准备杀人的人。
饭馆里的店伙计,老板,端茶水的小二,就餐的食客;酒馆里的酒保、猜拳的贩夫走卒,一对嘻嘻轻语的小媳妇;长街尽头拐角那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和一个驼背的老瞎子;这些人虽然服饰各异,行业各异,都在各做各的事情,显得自然不过,可是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包括那吃饭的食客全都神色严肃,拘谨,吃饭的人小心翼翼的挑着菜,慢条斯理的挑着米粒;跑趟的小心翼翼仿佛手里端着的不是酒壶,菜肴,而是随时可能引爆的雷震子一般,街头下买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和驼背的老瞎子,耙耙是半夜了,街头早已无人,但仍然在兢兢业业的守在街头,神色认真的张罗着空无一人的生意,眼睛不时朝着长街的方向瞟过去。
长街尽头的小桥上,那一株歪脖子的柳树上,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子仿佛是一片落叶挂在一段树梢上,随着寒风晃来荡去,他的手里端着一杆足足五尺长的旱烟管,时不时的一口深吸,随着他的呼吸,旱烟管就猛的冒起一串火红的烟火,然后随着他的徐徐吐气,一条浓浓的旱烟就绕着他的头部蔓延,仿佛要将他整个的淹没在烟雾里。
所有的人都如临大敌,大气都不敢长出。
只有街头拐角后面这棵歪脖子树上的小老头子自在逍遥,仿佛是在他自家的院子里,休闲的躺在躺椅上,有滋有味的抽着他的旱烟,回味他的记忆似的。
这个老头子难道也是来杀人的?
时间就那么无聊而紧张的划过去。
整个长街就像一头凶猛的恶兽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待人而噬。
踏!踏!踏!
漆黑的夜色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脚步显得十分沉稳,踏地有声,不疾不徐,沿着这条古老的石板路向着古镇走来。
终于来了。
一行两个汉子踩着漆黑的夜色走近了长街,仿佛他们丝毫没有感受到长街那让人几乎窒息的沉重气氛。
为首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彪形大汉。
大汉虬髯满脸、豪气顾盼,穿着一件古意悠悠的长袍,背负着双手,神色悠闲的走过街口,走进长街,一脸的写意轻松。仿佛在他的眼里,这条夜色幽深气氛压抑的长街,只觉雪意染诗情、未闻杀气侵视野。
大汉的这一份从容心境,感觉他就是一位踏青采风归来的诗人,满怀都是诗意,满眼都是情怀,都是对生活的一种豁达惬意的满足。
哪怕他豪气轩昂,顾盼神威,都无法掩饰他举止之间自然流露的那一抹对人生充满的温柔情怀。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根本无法把这样的一位充满温情写意的人与血雨腥风、杀戮惨烈的江湖人生挂钩。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读书的教授,泼墨执笔的诗人,他就是一位走马江湖、刀口舔血的侠客。
他就是归云庄的庄主李大衣。
在他的身旁和他并行走着的,是和他一路征战二十年不离不弃的好兄弟,同时也是“归云庄”里副庄主祝星五。
这么多年来,这对结义兄弟,历过风、度过险,以前同历患难,而今共享富贵,不论是草莽创业是的落魄艰辛,还是后来事业有成,侠名彰显的富贵,不论时光荏苒,他们的感情不变,初心不变,仍然走和二十年前的那般孟不离焦,并肩战斗在一起,任一路风霜也无法斑驳属于他们的兄弟情怀。
在这个寒冬除夕,雪降未降之际,他们兄弟两一路走过寂寞的夜色,踏入这条充满杀气的长街……
“老祝,我说的没错吧?大概在下雪之前,我们就能赶回去喝杯弟妹煮的热茶吧?”李大衣的眼里仿佛压根就没有感受到那浓郁的杀气似的,满怀兴致地对身边他的兄弟祝星五说道。
他甚至还在心里想着,这次回去要好好将庄子整顿一下,初春时要归云庄下的子弟都得好好念点书,他会把郡国内的那几位有名的大儒都重金礼聘过来,好好教导“归云庄”的弟子知书识礼,多一种成材途径,不要成天只懂得打打杀杀的,免得以后那些小子走出去被人一脸嫌弃,鄙视的嘲讽:“哪里来的一群粗俗不堪的乡巴佬?”
“大哥,我记得二十年前我们第一次历练回来,也是在这样的夜晚路过这里,十年前离开故乡时,我们也这样走过。现在,今晚,我们还是这样走过……我们走过去的岁月也真不少,嗯,经过的风险更多……不过,幸好我们还能走下去……”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忽然想起“岁月如刀,步步惊心”八个字。
也许拿刀的和写诗的都是一样,只不过是写诗的是要从不可描述的思维里捕捉一些属于思想的火花,拿刀的是要从死亡的手上夺回一点骄傲而已,这点骄傲往往都是用鲜血浇灌的。
李大衣心底竟然有了一丝感慨,幸亏这几年在峰回路转里还是静下心认真读了几本大儒的史书,没有沦为了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文盲武夫!勉强也能算是一代儒侠,成为了莽莽武夫里较为清新的侠客流。要不然,平白活到现在,除了“刀口搏命的惊心”之外,还得加上“四书不闻、五谷难分”的些许伤感和遗憾。
“大哥,只要您不嫌我是您的拖累,这辈子,我就一直跟着大哥!”祝星五寒夜里的手是冷的,鼻子也是冷的,眼里眨着星星一般的光芒,也是冷的,但他的一颗心却是热的,滚烫滚烫的。
只有在他一面说一面笑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在呼着热气,胸腔里的那一颗心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的滚烫火热:“大哥,江湖风雨如晦、武道逆天争命,这条路本来险恶无比,但只要跟着大哥,再凶险的路也会被我们兄弟双脚踩平。”那一瞬间,原本十分收敛的祝星五竟然情不自禁的浑身劲气四射,豪气万千,仿佛重新回到了年轻时的那份雄心壮志岁月。
“是啊!我记得当初离开时这个小镇可没有现在这么的热闹……”李大衣很有些感慨。
“嗯,当年我们第一次经过的时候也没有今天这般的拥堵……”祝星五有点严肃的接下去。
“兄弟你是嫌这里太拥堵?”李大衣淡淡的笑了起来,望着幽深而漆黑的的长街,“天寒了,下雪了,人都回家钻被窝搂婆娘躲起来了,只有那些孤魂野鬼才在这样的夜晚游荡鬼鬼作祟。”话落,他突然停身,抬脚,一脚狠狠的跺在长街的街口。
一道无匹的凌厉罡风瞬间像飓风一样汹涌卷向长街,黑漆漆的夜色掩映下的长街深处,瞬间响起一片七零八落的凄厉惨叫,十多条黑色劲装的大汉,破麻袋一样从各种街头屋檐下掉下长街,那些惨叫在坠地之前便陡然消失了。
仅仅一脚,就将埋伏的无数杀手镇杀。
敌袭!
埋伏的斥候队长反应迅速,立即发出凄厉的示警声音,更多的人影迅疾的从各种隐藏的地方跳出来,眼睛血红,四骑埋伏的高手越众而出,摧动胯下战马,卷起一股疾风向着李大衣和祝星五两人冲去。
看到飞奔而来的四骑杀手,李大衣身边的祝星五眼神冷静如冰,身体纹丝不动,双臂一抖,眨眼之间就解下一张宝弓拉得圆如满月,“嗖”的一声,一支玄铁重箭射向了飞奔而至的杀手。
几名杀手面对着飞射而至的玄铁重箭,一个个施展高明的骑术躲避,他们能够成为杀手,每个人不仅实力高,而且拥有着高明至极的骑术,每个人都能够轻松迎着箭雨突进。
祝星五一人一弓,在这些杀手眼中,根本没有丝毫威胁,刚才他们同伴之所以中箭,完全是因为李大衣出其不意偷袭所致,现在他们有了准备,根本不会再给祝星五任何的机会。
马蹄急急,流星赶月。
铁箭破空,钻云夺月。
“噗!”
一声轻响,一支玄铁重箭直接洞穿了一名杀手的咽喉,铁箭所携带的巨大力量,直接将这名杀手的脖子射断,一腔污血飞起数米之高,尸身却还骑在马背上狂奔了二三十米,这才重重栽倒在地。
那明明看似没有杀伤力的铁箭竟然不可思议的一箭秒杀一名骑行高手。
这些骑手明显低估了祝星五的战斗力。
为首的杀手哪怕已经做出了应变,但还是没有想到这呼啸的铁箭竟然具有那么强悍的冲击力,等到感受到祝星五发出来的铁箭蕴含的恐怖杀伤力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完整的发出。
“噗!”破麻袋一样的坠地声,还有狂喷的污血。
祝星五眼如寒星,弯弓搭箭,一口气射出五只箭矢。
“嗖!嗖!嗖……”
一支支玄铁重箭带着摄人心魄的魔音,准确无比的钉在那些向他奔来的杀手咽喉之上,无论这些杀手如何躲避,在铁箭面前都无济于事。
那射来的玄铁重箭,仿佛阎王发来的夺命帖,只要听到摧命的箭音,便是有死无生。转眼间,八名杀手皆被重箭夺去性命,而他们甚至没能够突进李大衣二人身前五十米之内的距离。
杀手队长双眼骤缩,对面的李大衣还没有动手,他身边的那个身影虽然单薄,但眼中那种平静的神态和刚才出手稳定的程度,让这名杀手队长心中一阵阵惊悸,对面那个身影看他们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只只猎物而已,而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什么时候凶名赫赫的血杀在别人的眼里竟然沦为了弱不禁风的小灰兔了?”
“杀!”
血杀队长眼神一冷,大声喝道:“诸位,随本队长冲,擒下这家伙,扒皮抽骨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说完,血煞队长体内真元流动,身上散出蒙蒙血光,将身旁的四名手下一同护住,五人连为一体,携排山倒海之势,悍不畏死的向着李大衣二人冲锋过来。
面对五名杀手强者的冲锋,祝星五脸上神情纹丝不变,依旧镇定无比的拉开宝弓,只是这一次,那玄铁重箭上面缠绕上了一道道紫色的电芒,不住的窜动,而在重箭箭头上,更凝聚出一根青色的针形虚影。
“嗖!”
一箭划空,眨眼穿过百米距离,如刺穿一张薄纸一般,轻松穿透血杀队长撑出的护体血光,准确的钉穿了一名杀手的咽喉,这名杀手双眼鼓出,捂着脖子重重栽落马下。
李大衣一脸平静的看着祝星五箭无虚发的猎杀这些杀手,此时的祝星五如一尊冷血杀神,毫不动容,仿佛他射杀的不是强大的杀手,而是在荒野里箭无虚发的猎杀着一头头盲目乱撞的野兽。他的双手沉稳如铁,眼神冷静,不泛一丝波澜,他就那么冷冷的弯弓搭箭,看似缓慢实则急如流星,眨眼之间已经连珠八箭,每一箭必然射落一名杀手,五匹关中名驹快如疾风的速度,仅仅三十米的距离,血杀队长的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血杀队长此时心中已经完全被恐惧充塞,眼前那名单薄的身影,仿佛变得无限高大,宛若一尊魔王一般,而他们则如同蝼蚁一般,被这名魔王轻松收割性命。
就是收割,血煞队长想不出还有什么词比收割更准确来形容他们的境况。
“啊!”
突然,血煞队长仰天怒吼,声震长街,满街的大树落叶纷飞,被他一声怒喝震碎。他毕竟心志坚毅,片刻间便从这种恐惧的氛围之中清醒,双手紧握战刀,双眼一片血红,眼中唯有眼前的这名强大的让人绝望的敌人。
在距离李大衣二人还有三十米远时,血煞队长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战刀染上一层蒙蒙血光,仿若覆盖了一层燃烧的血色火焰一般,居高临下,向着祝星五头顶狠狠劈来。
面对着扑击而至的血煞队长,祝星五脚下电光闪烁,整个人宛若鬼魅一般,瞬间在原地消失,而血煞队长这一刀力道用老,根本来不及再做任何变化,一刀狠狠劈在祝星五刚刚站立的位置,手中战刀如切豆腐一般,轻松没入了长街上坚硬无比的坚硬花岗石之中。
这一刀几乎用尽了血煞队长全部的力量,巨大的惯性冲击力让他的身体也无法抑制的前倾。
血杀队长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的背后突然一股恐怖的巨力传来,狠狠拍在他的后心之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身体前倾的血煞队长狠狠拍在地面上,将坚硬的花岗岩石地面砸的四分五裂,无数血水从他的身体中飞溅四射。
李大衣轻轻的拍了拍手,好似刚刚猎杀的不是一名凶悍的杀手队长,而是挥挥手挥散一丝烟雾而已。
“砰!砰!”这个家伙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断气,被震断的头颅和一条断腿远远的飞出去摔落在地面上,在静寂的夜里发出两声沉闷的坠地声。
至此,这一队埋伏的血杀杀手,尽被李大衣兄弟两人弹指间轻松屠灭,没有留一个活口。
“就这么完了?”
祝星五意犹未尽的看着长街上满地的尸体,满脸不解的看着身边的李大衣。这么兴师动众的进行埋伏袭杀,怎么可能只是这样的一些三流角色?所以他十分不解的望着李大衣,这太诡异了,明显的打草惊蛇作风,谁会这么幼稚?
要知道他们兄弟两可不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江湖汉子,“天涯一点红,绝命相思刀”那绝对是江湖上快要跨入传说的存在,能有底气自认为强过李大衣的人,整个巴林郡国都难有双手之数。
所以祝星五非常不解这次的埋伏怎么回事?目前看来绝对的雷声大雨点小。这不是明显的提醒自己兄弟二人有危险提前做好警惕吗?
李大衣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十分冷静的看着长街的尽头。这个时候,祝星五也意识到了,他转头,才发现自己的大哥,李大衣居然神色严肃的盯着一株枯树。
“到现在都还不想出来吗?还想继续让你的那些炮灰送死吗?”李大衣冷哼。
“桀桀!李大衣不愧是李大衣,这样都能让你看出来。”随着一阵阴恻恻的大笑声,那一株原本看起来毫无异处的枯树突然炸开,一个浑身皲皮的枯槁老女人和一个羊驼子老头像两道黑色闪电一样直接杀向了李大衣两人。
就在这两个人闪电一般杀向李大衣的时候,仿佛凭空跳出来的一个人般,一个矮小的小老头拿着一管五尺长的旱烟管,就突然坐在了那棵枯树的一根手指粗的枝条上,悠闲的吸着旱烟,漠不关心的看着李大衣这边的生死狙杀,浑身不带一丝的煞气,就像是一个乘凉的老人家在饭后茶余坐在自己家最舒服的躺椅上抽着最爽口的旱烟,在享受“饭后一口烟、日子赛神仙”的悠闲小日子。
原本李大衣看到从枯树上跳出来的这两个人,他还是面不改色,但当他突然感受到那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手上拿着一管旱烟枪像一缕青烟般的凭空出现,羚羊挂角轻轻一闪就舒舒服服的端着那管长长的旱烟枪,稳稳的坐在那根指头粗的枝丫上,有滋有味抽着烟的干瘦小老头时,原本一直冷静不动于色的李大衣脸色瞬间剧变、心头一震抑制不住的狂跳。
李大衣知道这次他们遇到真正的大敌了,而且是他有生以来可能最危险的大敌,远非他们两人以前所遇到的任何强敌能比。
这还是第一波开始就出现了这种重量级的杀手,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加恐怖的仇人等着呢?
必须有人逃出去,将这里的信息送出去。
第一时间李大衣就知道他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局面。
看来这次的仇家是铁了心要铲除自己,居然舍得花费那么大的代价,请动了这样堪比传说中的存在来狙杀自己。
而能够请得动这种量级的势力,在巴林郡国内伴着指头都能够猜得出有哪些。李大衣深深的吸口气,看来自己还是有点低估了那些势力的底气。
李大衣身边的祝星五刚想弯弓冲锋应敌,李大衣一个直摆,大手一挥,祝星五就像一朵雪一样被李大衣远远的甩飞百十丈远,然后一声大吼,“走!告诉小石头,龙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