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或许就用尽了半生。
其实也没这么久。
只是夜色总是不愿离去,笼罩着天地不复光明。
白渊渟已经前前后后醒来了两三次,但每一次看着窗外的黑就只能再一次的闭上眼睛。
直到他忍无可忍,骤然跃起走了出去。
“你醒了。”
“我醒了。”
答话的是白渊渟。
问话的人是守夜人。
“很好。”守夜人挥了挥手。
身后数名壮汉扯碎了黑雾,堵在门口与窗外的布帘在一瞬之间脱落。
阳光重新射入后,已是午后。
“看来我是中了你们的圈套了。”
“我觉得是这样的。”守夜人合上了书,是另一本书。“或者我该向你请教,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白渊渟没有说话,只有微笑。
笑容让守夜人的话憋在肚子里之后再没有出口。
楼下的变化很小。就算他们拥有的魔法,也很难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改动太大。
白渊渟走到了楼下,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桌子上还有切好的半盘冷肉。
“你现在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守夜人跟着白渊渟的步伐,一同走到了楼下。
白渊渟无暇在此刻动嘴。他从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之后,便大口吃了起来。
“我想说牛肉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白渊渟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只是有一点凉。”
热汤的香味已经飘来,是老板娘亲手端上来的。
她的手很细嫩,显然不是常常下厨的人。
可是汤的味道极好,又让白渊渟觉得这种厨艺绝对不可能是新手。
看来有些美味不是常常都有人能享受的。
白渊渟津津有味地吃着,直到半盘冷肉下肚,直到一碗热汤见底。
“好了。”白渊渟吃饱了。“吃人家嘴软,你们有话快讲。”
“你就这么放心地吃桌上的牛肉?”
“如果你们不想让我吃,那么就不该放在桌上。”没有人的脸色跟着变得难看,所以白渊渟就选择继续往下说。“如果你们不想让我活着,那么现在我已经死了。”
“你的心态很好。”
“是我遇事喜欢动脑。”
“怪不得大姐这么喜欢你。”
“大姐?”
白渊渟绝对没有听错。“大姐是谁?”
守夜人陷入了沉默。
他不喜欢说无用的话,也不喜欢说不该说的话。
“看来大姐不愿意让别人提起她。”
“大姐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一位从未谋面的朋友。”守夜人终于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一个回答。
白渊渟对这个答案离奇地满意。“既然从未谋面过……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白渊渟恍然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守夜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一次每一个词都拉的很长。
白渊渟此时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或许只有他自己不清楚。
“苦乐和尚和水诗衣呢?”
白渊渟不用上楼去看,就已经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在这里了。
“走了。”
“走了?”
“没错,和你一起。”
“你在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
“那我现在是谁?”
守夜人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也不在他的负责范围内。现在他退后着低下了头,他不愿意抢别人的风头。
老板娘刚刚用豆腐雕完一支花,现在正歪歪斜斜的倒在其他的豆腐上。
“豆腐雕花不是最难的,切丝才是最难的。”
“你说的那是文思豆腐。”
“看来你很懂美食?”
老板娘将做好的豆腐放在桌子上,略有一些俗气的衣着不能掩盖她是一个美人的事实。
白渊渟正盯着她看。
“你在看我?还是在看我的衣服?”老板娘道。
白渊渟立刻拣起了一块豆腐。
“豆腐的口味可还满意?”
“很好。”
老板娘很得意。“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这说明你很有天赋,毕竟做饭很难。”
“有多难?”
“比杀人要难很多。”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杀人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样说好像没错。”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一定不单单是为了请我吃一顿饭。”白渊渟狡黠地看着她。
“你之所以能够在这里吃饭,是因为我们在替你奔波劳碌。”
白渊渟摇了摇头。“我怎么感觉不到?”
“所以我才要告诉你。”
白渊渟报以微笑。
“你不相信?”
“我相信。”
“你肯定是不相信。”
“既然你能如此肯定,又何必问我。”
老板娘有点生气。
“好。”
“好什么?”
老板娘招了招手,守夜人走了过来附在耳旁。
“你照做就行。”
守夜人站在原地不动,他在等老板娘后悔。但是老板娘非但不后悔,还在催促他快走去做。
推门而出的人,脚步声渐渐远了。
这里仅剩下两个人。
“你们在说什么秘密?”白渊渟道。
“既然是秘密当然不能告诉你。”老板娘淡然一笑。
好奇心还没有生根发芽,守夜人已经带着结果回来了。
伴随着敲门声,门外边走进来一个男子。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渊渟绝无可能猜测出来。
他正全身包裹着黑布,仅留下一双眼睛觊觎着这个世界。
“你猜猜他是谁?”老板娘很得意。
“我认识他?”
“你很熟悉,但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
“世上有这样的人?”
“真巧了。”
白渊渟看着他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也在看着白渊渟。
老板娘挥了挥手,黑布被抽开。
一个男人就站在白渊渟面前。
白渊渟从未想过会对男人的身体产生什么兴趣,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盯着仔细地看遍全身。
眼前的这个人白渊渟太熟悉了——这个人就是他自己,或者说至少与白渊渟一模一样。
老板娘挥了挥手。
那个人被重新披上了黑布,离开了这里。
“满意吗?”
“满意什么?”
“你的替身。”
“我的替身?”
“对于你来说,他只是一个替代你去办事的人。”
“那对于他来说呢?”
“对于他来说,你只是一个替代他去办事的人。”
白渊渟恍然大悟,这个套路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过。
今天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态度。
“现在你应该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
老板娘可以肯定。
“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白渊渟虽已喝下了好口热汤,但依旧感到浑身有些发抖。
“你就是虞当风?”
“你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世上只有巫雨山会治病,只有虞当风会易容。”
“这是谁说的?”
“巫雨山。”
“这是我活了四十以年来听到最好听的话,如果能提前十年的话我会更开心。”虞当风笑的很开心。
“这么说,我没有猜错。”
“很高兴你能认出我。”
白渊渟正看着布满灰尘的屋顶,回忆刚刚见过的自己。
怀疑的想法油然而生,不能自已。
“就连我都看不出替身与我自己的区别,你们又怎么能分辨出我?”
“我们不会认错人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白渊渟一贯很敏锐。“你们在所有替身的身体上都留有记号?”
“这是一个很笨的主意。”虞当风摇了摇头。“你在的身上留有记号……这样就需要麻烦一次。”
白渊渟很想脱光衣服去找,他很讨厌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但更让他在乎的,是回溪已经不在手中。
“你的宝剑没法复刻,所以它现在正在你的替身手里。”
“所以我现在就动身追赶,可能还来得及。”
“你最好在路上抽出点时间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去骗一骗那个和尚。”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告诉过他,你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兄弟。”
“我就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虞当风还没有同意,白渊渟已经出门骑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