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谷无风,天湖烟煴似仙境;玄幕横空,姮娥玉婉艳辰星。
虫鸣声时不时响起,这自然的热闹在空旷清幽的底色上,反衬着山谷安静非常,使人舒泰。张兴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哼着欢快的小曲,翘着的腿跟着节拍晃动着。而其余四人则在一旁盘腿打坐,呼吸细匀无声,与周围浑然一体。又过了一会儿,四人陆续睁开眼睛,开始收势,接着起身活动手脚,只觉得身心舒泰,上山的疲劳已荡然无存。
“老卫,来,过来躺会儿。”张兴招呼道。卫华便走过去,直挺挺地躺在他身旁,看起了夜空。李赐也走过去,三人闲侃起来。
李柱走到将要燃尽的余火边,将吃剩的羊肉装进布袋里,然后挖了一个土坑,将骨头扔进坑里埋住,又掩盖了下血迹,动作流程非常娴熟。等他走回来也凑到三人旁边,石果对他们说道:“我去湖边梳洗一下,回来我们就行动。”
四个男人方式不同的回应了下,李柱另外嘱咐了一句:“小心一些。”石果点了下头,就走开了。
一会儿后,其他三人都有意识地避开,不面向湖边,只有张兴伸长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结果只看到石果穿着衣服走进了湖里,掩盖住身体后才开始脱衣服,顺便洗了洗衣服。张兴失望地收回脖子,脑袋却被卫华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
“你小子,石仙君洗澡你也敢偷看。”
“我哪有,我是看湖边有没有危险,这地方这么邪乎。”
“哪里邪乎了?”李赐当真了,问道。
张兴被问住了,他原本就是掩盖尴尬随口一说,但李叔这异常的紧张,反倒让张兴留了心。他脑子转的快,摇了摇头,回答道:“具体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这里越平静越看不出问题,反而越觉得有问题。”
老卫直接把他推倒,笑着对李赐说道:“李叔,别听他瞎扯。这小子打小就开始钻地洞,养成了耗子的胆。”
“嘿,老卫,你咋又揭我的短。看招。”张兴伸手要掏卫华的裆,卫华挡住,两人来来回回打闹起来。
李赐和李柱眼神接触,李柱微微摇了摇头。
…………
昏暗的油灯下,桌面已经挖空一角的方桌旁,姜守在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木牌穿孔,生怕铜匕划伤了印字。待圆孔打好后,用麻绳穿起木牌,系在了腰间。姜守又用手拿着木牌翻来覆去地看,像在看自己的第一辆跑车钥匙一样,喜不自禁,酒喝下肚都比平时香厚绵甜。
伊丫头看着姜守乐呵呵的样子,好奇道:“老伯,方大叔给的木牌,比我们家的好吗?”
“呵呵,丫头,这两者不一样。你方姨给你讲了法器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木牌上的法力是从你的手珠上传过来的,甚至,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木牌可以施展等同于你手珠的法力值,代你施法。但这终究是你的法力,我只能为了你使用。而你方大叔给的这个就不同了,虽然法力值比你手珠小的多,但这是我自己的,明白了吗?”
“那……你会离开我吗?”
姜守抬起头,看着伊丫头凝重的表情,他思忖着丫头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现在想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接着他就意识到,丫头真是聪慧又心思细腻呀,这处宝地真的养人吗,以后不妨也带孙子过来住几年,就是不知道日子过了以后,还能不能过来。对了,丫头和我说啥来着?
看到姜守疑惑的表情,伊丫头又解释了下:“我是说,我们下山回到家里后,你还会陪着我吗?我和他们不熟悉。”声音越来越弱,夹杂着迟疑和担心。
姜守笑了笑,笃定地说:“老天后那么疼你,肯定会让我继续陪着天女的。”伊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贵为天女,实际上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考虑的比伊丫头长远一些,伊丫头虽然有封地,但天女基本不住自己封地的,出嫁前住在都城的天女府中,出嫁后居住在夫家。他如果再不在伊丫头身边,那伊丫头真就成孤儿一个了。世人皆羡仙家女,哪知长夜冷寂清。
“那我的府苑会安排在哪儿呢?会挨着梦姐姐吗?”伊丫头心里踏实之后,开始对未来的生活有更多的憧憬了。
“离的不远,你还住在宝寿府中,梦天女住在宝禄府。”
“钧哥哥和锋哥哥还在做域主吗?”
“是的,宝福府现在依旧是禁地。对了,听说铮天子现在很得老天后喜爱,最近又领了一处封地。”
“终于有个叫我姐姐的了,哈哈。”伊丫头笑完,又惆怅地说道:“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诶。”
“梦天女和铮天子人都很好,你们一定能玩到一块儿的。”
“也许吧。”想到了方尘,伊丫头又开心地笑起来。
“又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嘿嘿嘿,阿尘哥说他下山后会去看我,到时候我要让阿尘哥看到我的样子,大吃一惊。然后我们一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呵呵呵。”
姜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老伯,我们啥时候下山啊?”
“怎么,昨天还嚷嚷着要多住一段时间,今天就变得着急下山啦?”
“我,我就是问问,我下山不下山都可以的,嘿嘿。”
“难得你方姨教你知识,我们再多住几天。不过,提前说好,我说下山我们就立刻动身,你可不能拖后腿。”
“肯定不会,伊儿最听话了。”
姜守笑着伸手刮了刮伊丫头的小鼻尖,说道:“是呀是呀,丫头最听话啦……才怪。”
一老一少的爽朗笑声,从木棂窗的缝隙中飘出,旋转着、游荡着,保留在了这片域外天地里。
…………
广袤的原始森林边缘,人类的城池像一座座孤岛矗立。在某座孤岛的界域之内,有一个不起眼的土筑高台,抵近看,此高台便十分壮阔,足百米见方,五层楼般高。台上殿宇楼阁,山石流水,异树奇花,宛若园林。设计精巧的烛台,将青石铺就的庭院照得明暗有致,身着麻衣的奴婢借着烛光或月光正在忙碌着,忽然一暗,一个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月光,奴婢们抬头一看,便吓得惊叫着四散躲藏。正在巡逻和躲在暗处守卫的兵差,应声布防在了正堂的房前和房顶上,余者也正在赶来。等到云鹏掀起一阵疾风,降落在庭院上时,对面已成半包围的阵势。云鹏似没看到一般,收起翅膀后,就开始梳理起自己的羽毛来。
正堂的房门打开,一位锦衣束发的老帅哥稳步走了出来,见到云鹏他就已经知晓来人是谁,吩咐众人道:“不必惊慌,都退下吧。”守卫们各自散去,留下女婢们还在拍着胸口作心理疏导。老帅哥走近后,又紧走几步,在云鹏面前停下,对着鸟背上的人行了个作揖礼,招呼道:“见过宣武天公。”机灵的书童已经拿着踏脚凳跑了过来,想靠近放时被云鹏吓唬了一下,就怂的不敢靠近了。老帅哥笑着骂了句“怂货”,就从他手里接过凳子,准备亲自去放。
方雷鸣喊了声:“云台兄,不必了。”说完,起身径直从鸟背上蹦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站定,深情相望了许久,接着就微笑着拥抱在了一起。
拥抱后,尚不尽兴的两人双手拍着对方的肩膀,袁鹤眼里已泛出泪花,他紧握住方雷鸣的手,携着向正堂走去,并吩咐书童道:“来喜,去拿酒来,再准备些下酒菜,我今晚要和宣武公一醉方休,哈哈哈。”书童笑着答应一声就跑开了,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主家这么高兴。
“给我家小花喂点肉,两头羊就行。”方雷鸣不忘嘱咐一声,这一趟飞来,云鹏属实累得不轻。书童远远地高声答应了一声,云鹏也恰时鸣叫了一声。
进了正堂,穿过对放的四个小竹席,袁鹤拉着方雷鸣一直走到北面的主位才松开手,摆手屏退了要来伺候的女婢,自己俯身将横放的小几竖过来,从自己叠放着的两个布垫上拿出一个放到东面,然后招呼方雷鸣坐下,自己坐在了西面。
整理好衣冠后,方雷鸣目光被右手边的一摞摞竹简吸引,随手拿过来一捆,见布袋上写着“昌师语”,方雷鸣惊讶地抬头向袁鹤确认,就见袁鹤正笑眯眯地捋胡须,动情地问道:“昌师,一切可好?”袁鹤点了点头,说道:“昌师老松年鹤,身体好着呢,我这几年除了求昌师释疑解惑外,也在学习昌师的养生之道。只可惜我的耐心实在是差了些,连昌师要求的三成都达不到。”
“昌师对自我的要求有多严格,全院皆知,我至今都数不出第二个人来。他老人家是真正的得道之人,我们这些学生差的太多。”方雷鸣边说边看,竹简上熟悉的字迹只看了一眼,便让方雷鸣鼻子一算,湿润了眼眶,脑海中闪现出老师的音容笑貌。他已打定主意,此次一定要去再见老师一面。收整好情绪,方雷鸣将竹简卷起,又放进布袋里,对袁鹤说道:“这册书我先看几天,回头再还给你。”
“你这话我可一点儿都不信。拿走吧,送你了。”
“好,那我再挑几个。”
“诶诶诶,别得寸进尺啊。”袁鹤上半身急忙俯过小几,拉住了方雷鸣作势要拿书的手。
“小气。”方雷鸣见到老朋友,临时起了玩闹的心。
两人重新坐好,袁鹤问道:“这一别有十多年了吧?”
“正好十年,我儿子都十二岁了。”
“小家伙身体怎样?”
“根子弱,我一直逼着他锻炼,勉强能与常人无异。”
“学术法了吗?走的哪一行?”
“没有。”
“嗯?为何?”
“我这几年一直在反思,我觉得我们失败的原因,其中有一个就是太依赖法力了。对当年的事,我其实到今时今日都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破解之法。”
“唉,宣武,我这些年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思索。敌人联结的太稳固了,而人心又隔着皮和肉,太难看透。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焉能不败。”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袁鹤已经看开,语气淡然,像是在讨论历史上的一些人事。
“我们确实输的很彻底,我现在也接受了。不过,我可没有放弃。”
看着方雷鸣自信的样子,袁鹤顿时打起了精神,问道:“你有主意了?”
方雷鸣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袁鹤泄气地软了回去,指着方雷鸣,笑着数落道:“你呀,还是老样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突然,方雷鸣眯起眼睛,直盯着袁鹤,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变了吗?”
袁鹤被一股如虎的气势慑住,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议事帐下,那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是距理想最近的一次,也是这些年偶尔从梦中醒来,最惆怅最怀念的记忆。他变了吗?他扪心自问,他确实变了,他像一把剑一样,收进了剑鞘,放在了地窖中,在岁月和生活的侵蚀下,布满了铜绿,也不再锋利。但,剑就是剑,在他出鞘的那一刻,他依然可以奋勇对敌。
袁鹤挺直腰身,双手抱拳,恍若与那时的自己重叠,说出了同样的话:“为了天命道义,粉身碎骨,绝不吝惜!”
方雷鸣也同那时一样,郑重地回了个礼。
这时,书童屁颠屁颠地从屏风后面闯进来,看到这严肃的场景,登的立住了。低头垂手老老实实地说道:“仙翁,酒菜已经备好了。”
互诉衷肠的两人,此时更没有了芥蒂,笑着起身携手绕过屏风,从正堂后门走到了中院。凝固的气氛突然又松快了,书童一脸疑惑地挠着头,跟在后面。
袁鹤见月光皎洁,抬头看了看圆月,吩咐道:“来喜,叫人把饭桌抬出来,我们就在这院里吃了。明月当空,旧友重逢,真是双喜临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