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迎着深秋早冬的朔风,陈贵生换上了一身短打,前往练武场。
朔风打在身上,但是陈贵生却不觉得寒冷。
他来到练武场,此时场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他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条齐眉短棍,耍了个棍操,让身子热起来,随后就开始了今日的训练。
陈贵生握住棍梢,手掌倾斜,棍身顿时像水流一般在掌心滑落下来,快滑至棍把时,陈贵生猛然捏住,棍身一抖,双手甩了个提撩舞花。
陈贵生身前顿时洒满棍影,其他练武的子弟纷纷避让,生怕被陈贵生的棍子扫到。
立舞花、平舞花、提撩舞花、云棍、点棍、夹棍、劈棍、平抡棍……这些都是棍艺的基本招数,早已被陈贵生学得烂熟,但是每天还是会再练习一番。
比起拳脚,兵器更多时候以巧取胜。
这个世界并不安全,为了应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险,陈贵生要随时保持一个火热的手感。
再把所有的棍招都打过一遍后,陈贵生开始随性发挥,幻想身前有一个拿枪的壮汉与自己拼杀,他一棍挑开对方的枪头,然后朝着对方的脖子横抡过去。
幻想中的大汉顷刻死在了自己眼前。
一套连招下来,陈贵生脚下地板上的灰尘被棍风吹得一干二净,脚下出现一个干净的大圆。
再一回头,发现练武场内其他练武的子弟已经离自己远远的,像鹌鹑一样聚在一起,有些忌惮地望着他。
陈贵生冲众人笑笑,跑去喝井水了。
“练起武来总跟在拼命一样,真吓人……”同样是贵字辈的一个少年说道。
“人家可是杀死过妖人的,杀气重一点也正常。”另外一个少年说道,他似乎对陈贵生印象不错。
“贵生半年前还不这样,感觉这半年来对练武上心了很多,武艺精进得也快,但是杀气变得更重了,我现在都不敢和他过招了。”
“我爹告诉我,这叫开窍,你啥时候也能开窍。”
“你咋老向着他说话,别忘了,他可和咱们不是一脉的。他爷爷是家主,他越有本事,往后说不得对我们这一脉弹压得越狠。”
冰冷的井水灌入肚中,陈贵生感到一阵清凉惬意。
他来到这个世界半年,不知为何,却意外地适应这里,仿佛命里合该有此一穿。
陈贵生是家主陈显明的嫡亲孙子,他的父母多年前被歹人所害,一个死在南洋,一个死在西域,具体情况也不得而知。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父母的缘故,陈显明对陈贵生这个孙子也是格外的爱重,甚至亲传武艺。
陈家是暇州的商贾大户,早年间做镖局生意,后来因为走镖生意难做,便拔了镖旗,做起了药材,倒也做得风生水起。
虽然不再走镖,但是陈家的药材要运送到各州府,还是由陈家人亲自护送。所以虽然不做镖师,但是镖师的武艺功夫却不敢落下。
所有陈家子弟从小除了要读书识字以外,还要练武,并且要有一样擅长的兵器。
在所有的兵器中,陈贵生练得最多的就是棍。
世上并没有最强的兵器,不同的作战环境下,不同的兵器发挥出不同的功用。
人马逼战,刀剑不如枪棍;然而若在巷弄中厮杀,枪棍却反而施展不开;对穿戴盔甲之人,利器不如钝器;相隔甚远,当然是弓弩比较好用。
然而陈显明告诉陈贵生,诸艺宗于棍,能棍者可得诸利器之法。
棍法娴熟的人,往往刀剑鞭锏也能自通。
所以刀法剑术陈贵生也练,但是练得最多的还是棍术。
随着刀剑棍法的娴熟,也渐渐领悟了兵器之道殊途同归的武理。
虽然和家中长辈以及请来的枪棒教头比不了,但是却已经把同辈子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喝完井水后,陈贵生又去练了一会儿,天已经大亮,灶房处飘起浓厚的白烟,一股小麦混合着荤油的香气从白烟里析出。
陈贵生不自觉地生出口水,肚子也叫了起来,便放下棍棒,跑去膳堂。
陈家是一大家族人一起吃大锅饭的,膳堂里摆放着十几张八仙圆桌,洋洋洒洒一百多口人。
因为陈家大部分都是武人,所以生活得也不精致,有种在部队吃食堂的感觉。
陈贵生吃了碗汤饭,四个肉饼,三个鸡蛋,吃了个七分饱,刚想离桌的时候,五叔忽然说道:“贵生,家主交代我们去给顾爷送饭食,他腿脚不便,不方便亲自过来,你吃完了就顺便跑一趟吧。”
腿脚不便?我看他倒是利索得很……
陈贵生心里腹诽,但是没说出口,而是拿了托盘,挑了些汤水和食物,送到了顾命瑜的房间。
顾命瑜现住在陈家大院的一个小菜园里,这里原先是武教头住的,后来教头成婚,购置家宅出去住了,这个小园子也荒废了下来,如今园里也没有了青菜,而是长满了荒草。
现在还好,但一到夏天,这里全是蚊虫。
陈显明本来想给顾命瑜找个环境更好的地方居住,但顾命瑜喜欢离群索居,之所以要住在这荒园当中,就是为了远离旁人,一个人可以静静地读书写字。
陈显明也只好答应他,并且让家中小辈,不要去打搅顾命瑜。
“顾爷,我来给你送早饭了。”
陈贵生站在房门口喊了两声,无人答话,见房门没关,陈贵生用脚尖轻磕木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陈贵生走了进去,本想把餐盘放下就走,却被桌子上的一摞厚书引起了注意。
“不是话本?”
顾命瑜本来就是教书先生,房中有几本书本不奇怪,但是他时常出入顾命瑜的房子,却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本书。
至于书的名字也似乎有些奇怪。
“游龙破阵舞?”
是兵法么?
陈贵生拿起书,随手翻了几页。
书的左边是一团杂乱线条构成的图画,右边则是详解。
从右边的文字可以看出来,这似乎是一本武学类的书籍,游龙破阵舞是一种武功的名字,是一种战舞。
武本身就是由舞演化而来,或者说武是舞当中最具威力的一种。古人操干戚而舞,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打架。
右边的文字似乎是左边图画的注解,可是左边的图本身就是一团乱糟糟的线条,根本看不懂,所以文字注解自然也无从看起。
陈贵生笑了笑,合上书,便离开了房间。
然而离开房间没多久,陈贵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忽然掉头回去,再次捧起那本书看了起来。
然而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名堂,那依然只是一团乱麻罢了。
陈贵生摇摇头,“是我多心了。”
说着,他又低着头往外走。
这次他走出了菜园,但是眉头却一直紧锁,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堵着一般,让他念头不能畅达。
不爽!太不爽了!
陈贵生心道。
他总感觉眼前就像蒙了一层纱一般,而他想看的东西就隐藏在纱后。
他能隐约看到什么,可是又不看清楚,这种感觉让他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了回头,再次回到菜园。
他拿起那本书,坐在一张木椅上,仔细地看了起来。
然而无论图画还是文字,依然晦涩难懂,不解其意。看了半天,只感觉脑仁酸胀。
陈贵生愤懑地放下书本,书页“哗啦啦”地一张张落下,至整本合上。
陈贵生怔了怔,伸出拇指来拨弄着书页。
他本以为书中的图画,会像小人书连环画一样,在快速翻动下变成一段视频,然而并非如此。
他再次打开这本书的其中一页,用指甲划拨着线条,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线条。
忽然,线条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陈贵生狠狠地眨了眨眼,再看向那副图画时,那个人影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
陈贵生登时大喜,果然,这不是幻觉,这些图果然有名堂!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其实是由多道线条画堆叠形成,每一道线条只是一副静态画,然而一旦连在一起看,就变成了动态的画面。
陈贵生捧着书认真看了起来,看懂了左边的图画后,右边的文字注释也变得不那么难懂了。
游龙破阵舞是一种持械战技,然而对所用兵器却没有专门的要求,刀剑枪棒鞭锏矛,皆可使用。
陈贵生一副图就看了半个时辰,画面描绘出的战舞动作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中。
正当他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只听到院落外的大门发出声响。
他抬头望去,只见顾命瑜从院外走了进来,身后背着一个竹篓,右手扶着一根拐杖,里面装满了东西,应该是去赶集去了。
陈贵生合上书本,走出屋外,向顾命瑜拱手行礼道:“顾爷。”
顾命瑜看到陈贵生后,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异样,避开眼神道:“是小衙内啊……有什么事吗?”
“家中长辈让我给顾爷送早饭来,快进来用饭吧。”
“嗯嗯,好……”顾命瑜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的右脚有些跛,和在密室里上了半年的脚镣有关。
“顾爷,我帮您拿。”陈贵生抓住竹篓边缘,本想顺势帮顾命瑜把竹篓卸下。
却不料顾命瑜像被踩到尾巴一样,顿时跳到一边,嘴里不迭地念着:“不劳烦,不劳烦,我自己来。”
陈贵生只好笑着收起手来,站在一边。
顾命瑜变得有些多疑敏感,甚至草木皆兵。
但也不难理解,任凭谁被一个变态关进地下室半年,都会或多或少的有点心理问题。
顾命瑜把竹篓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坐在桌前,将桌上那本书推到一边,拿起勺子,刚想舀起一勺粥,转头看了一眼陈贵生,小心翼翼地问道:“小衙内,你还有事么?”
“叫我贵生就好。”陈贵生抱了抱拳,“想问一下顾爷,您桌上这本战舞书,从何处来?”
“这本书?”顾命瑜拿起那本《游龙破阵舞》,脸上堆笑道:“这是小老儿画着玩儿的。”
“您画的?”陈贵生有些惊喜,“您也是武人?”
“是一半儿。”顾命瑜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我其实出身武林世家,父母都是练武的,后来家道中落了。年轻的时候,父母逼我练武,但是天生筋脉不通,练不来武。武功一样没学会,但是武技背了一肚子。”
“家中就我一个后代传人,想着这些武技失传了可惜,有愧先人,所以趁着还能记事,就把这些东西抄录下来。”
武林世家?活的武学百科大全书?
陈贵生眼睛一亮。
比起那些诡谲莫测的异术,武学虽然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东西,但是素来有一力破万象之说。武夫走到尽头,也是可以一剑断山的。
虽然在武学方面,陈贵生也只是初窥门径,但饶是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这本游龙破阵舞的不凡之处来。
陈显明教过陈贵生一些家传的精深武学,但是那些武学和这套战舞比起来,竟变得有些儿戏。
陈贵生在脑海中忍不住进行比较,两个相同修为,相同膂力的人,一个使用家传武学,另一个使用游龙破阵舞,结果会是如何?
比较后的结果是,破阵舞完胜。
见陈贵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顾命瑜浑身虫吃鼠咬般难受,他拿起那本书,递给陈贵生。
“你若是喜欢,就拿去看……不用还了。”
陈贵生欣喜地接过书册,抱拳道:“长者赐,不敢辞。若有不懂的地方,还请顾爷不吝赐教。”
“不懂的……不会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的,我写的很清楚,你又那么聪明……好好,你要是碰到不懂的,过来问我……”
顾命瑜怯怯地说道。
“对了,顾爷,除了破阵舞以外,你还写了其它的书吗?”
顾命瑜的脸皮挤成了核桃模样:“暂时没有了,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你。对了,你莫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
“没问题。”
陈贵生谢过顾命瑜,拿着战舞书,欢天喜地地走了。
走出院门外的时候,想起院内杂草丛生,已经长得快有树高了,便又走了回去,想着帮顾命瑜清理一下杂草,毕竟以后还要看人家写的书,不殷勤一点怎么行。
可是刚走到院门外,陈贵生便看到顾命瑜端着粥走了出来,将粥米洒在地上,喂他刚养的鸡,见鸡吃了没事,这才放心地大口喝了起来。
陈贵生看了以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看来这位顾爷的心理阴影不小啊……
清理杂草的事改天再说吧,这位顾爷看到自己拿镰刀的样子,怕是心脏会当场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