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十说他拖着十四在林中行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总是在原地打转,他以为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吓得小便失禁,听到黑夜里有轻轻的嗤笑声,像在耳边,又似在老远的地方。
后来莫名其妙的他又转回到了客栈附近。这才有了前面清晨惊魂的一幕。
围在钱三十周围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有些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有些人骂骂咧咧,有几人更是上前推攘着镖头,吵嚷着……哪怕退了这趟镖,赔上银子,他们也要离开。
处在浑浑噩噩的回忆中的钱三十,对于周围的吵闹丝毫未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眼睛虚无的瞪着某处,眼中全是血丝,仿佛那里有着最为可怕的深渊。陡然拔高声音吼道:“出不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然后挨个指着那些惊恐盯着他的人喊道:“那林子里有魔鬼……你……你……还有你……他会将我们一个个全都杀死……哈哈……哈哈哈……。一个都不留……”萧重华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将显然已经处于癫狂状态的钱三十抬了下去。
看着这群因为恐惧和惊疑折磨的失去了理智的众人,萧重华的心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太阳穴突突的跳的厉害,抬手按了按,一对狭长眸子危险的眯起。
许多人高声喊道:“我们要出去!……”
“我不要死在这里……”
“你们凭什么拦着我们?我们要出去。”
大厅里闹成一团,扮成兵丁的侍卫围拢过来。
一人拨开众人走了出来,沉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会带你们出去的,活着出去。”此人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片刻安静后,大厅内就如烧热的油锅里溅入小小的水滴,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一瞬间,嘲笑、讥讽、冷笑、怒骂声此起彼伏。
“你们觉得好笑?是笑我,还是在嘲笑你们自己的无能!”
“你们不是想要出去?钱十四就是对方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谁想成为第二个,尽管出去。”
有人气愤的站出来,拳头捏的咯嘣作响,旁边的镖头拼命的想要拉住他,低声喝令:“十五,不得无礼!”那人抓起镖头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扔到一边,几个大步往说话的少年冲去,他要给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一个教训,嘴里同时大声的嚷道:“黄口小儿,老子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生没生出来,竟敢来教训……”
“老子”两字还没有嚷完,一拳头挥向对方,就见少年嘴角弯起,身形同时一动,不退反进,风驰电挚的跃起一掌攻向他的面门。
名为钱十五的汉子因为长得高大威猛,根本未将面前这个弱鸡似的少年看在眼里,没曾想他的拳头还未挨着人家,对方的掌风已是朝着他面门而来,满脸横肉的脸上不禁一凛,急忙展开身形想要退开几步,怎奈为时已晚。少年的这一掌带着凌厉之气,然则却是虚招一晃而过,他的目的居然是他的下盘,足尖踢在他的膝弯处,明明并未感到痛楚,却是陡然失去重心,单膝跪于地面。
一张黑脸霎时如调色盘上打翻的颜料瓶,五颜六色好不狼狈,他这幅吃瘪的模样让围观的人想要大笑又生生的忍住了,毕竟……刚刚才出了那么惨烈的事情。
少年并没有因为他的难堪而放过钱十五,冷冷的道:“在我手上一招都过不了,谈何出的去,躲在暗处的人说不得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说这句话时,魏无忧的眼光逡巡一圈,显然是对着那些闹腾的最欢的几人所说。
背后之人这是存了猫戏老鼠的逗弄之心?简直可恨可杀!可是这帮人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就要冒头,这……不是傻?
她本可以躲在萧重华和兄长的身后,等着他们筹谋策划。可是,现在的她,不愿再做那样的人,一个发生了任何事情只知退缩,躲在别人的身后,希望比她更强的人为她挡风挡雨,坐享其成的人!
所以,她脱下了女装,重又装扮成男子模样,她要利用她以前所学带这些人平安的走出去,毕竟他们是无辜的。
他们折腾的这会儿功夫,暴雨早已停歇,天也放晴,雨后的泥土清新将刚才的血腥味冲淡了许多。众人的轻视也被少年刚才露的一手给震的半天回不过神来,再不敢有。钱十五在这一队镖师中,虽不算顶顶拔尖的,但也功力不弱,想不到……在对方手里过不了一招。虽说有轻敌的成分在里面,但少年的一招一式既稳且刁钻,没有个上十年不会有如此功力。
想到这一点不禁咋舌,这得有多高的天分才习得如此成就,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却又不得不仰视……
看来他刚才说的带他们出去,也不全是骗人的鬼话。于是好多人偷眼打量。少年背脊挺得笔直,一身粗布衣,不出彩,却也干净利落。墨发凤眸,挺鼻红唇,五官精美,虽脸含冰霜,却奇异的带给他们一丝希望!
第一个发现客栈门口的十四和三十的小镖师,眼中冒着崇拜的星星,挪到魏无忧的身边,仰望着她,坚定的说道:“我相信公子,我们一定能够平安的出去!”说完还肯定的点点头。
不怪他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实在是魏无忧替他出了一口恶气,钱十五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没少欺负他,所以,他觉得能够一招就把他干趴下的都是英雄!
此时的众人经过这一遭,早忘记了这位公子是怎么突兀的出现在商队中的。他们正处于对生的希望中。
“好了,这位……小公子,既然你有破解之法,何不现在就显露一手,让我们早日脱困,也免得耽误老爷我的行程。”萧重华在一旁眯眼看了一出好戏,见众人不像先前那样无理取闹,遂捋着胡须开口说道。
好在这次对方没有给他来一句“等”,不然恐怕要气的再次跳脚。
少年没有回答他,眯着眼望向被阳光照射的某处,她告诉萧重华‘等’,并非信口开河,昨夜月笼薄纱,表明第二日有雨,且不久后就会放晴,今日第一缕阳光照射的地方与她预想中的大致无差,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头大定,信心倍增。嘴里念道:“今日为丙寅日,戍在乾六,己在中五。生门位在艮八宫,五行属土,为阳;凶门位在坤二宫,五行为土,为阴。”
魏无忧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扬,依着昨夜的记忆行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尺度相同,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上一分。自信满满,风致无双!
众人虽听不懂少年说的是些什么,但就是觉得神秘莫测,更加信了几分,心里将漫天神佛拜了个遍。
客栈门开朝南,前院底层有十间房,楼上九间,九为九紫星,五行属土,后天卦为离,方位正南……
魏无忧闭目沉思,一张九宫卦象图出现在脑海里,兑、坤、离、巽分别对应的是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如果在脑海中将它们放大般地对应在客栈的四方,就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玄妙。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世间万物莫过于此!
信步走到前院与后院的相交处。按理说,这里应该有一道门,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壁刷的灰白的石墙挡在眼前。萧重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他倒要看看这个少年还能带给他怎样的惊喜,难道……要穿墙而过?
少年在自己的袖囊中捣鼓了一会儿,从里面掏出来一根树桠,大概有并排的两根手指那么粗,全身黑不溜丢,实在很难让人辨出是从什么树木上掰扯下来的。
凑在近前的萧重华嘴角抽了抽,差点嗤笑出声,不无诧异地问道:“你随身带着这个?”
“有何不可?”魏无忧闲闲的回道,眼风都没有投给他一个。
“我观高人破阵皆要朱砂画符,你难道不用?”旁边的声音并不放过她,依旧锲而不舍的询问,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对啊……
周围围观的人看的新奇,纷纷跟着起哄。早把刚才议论生死攸关的问题抛到了一边。
魏无忧瘪了瘪嘴,不以为意的道:“道心所在,所向披靡。”
其实她并非道门弟子,不过是看过几本藏在皇宫中的孤本,记得一些阵法而已。但是这些,她又怎会说出来。
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是需要一些振奋人的力量将他们凝聚起来。
萧重华在心内哼笑一声,这个小骗子还挺能装!
他曾派暗卫将他的过往查了一遍,虽没有查到他进入洪门以前的生活,但是进入洪门后,他就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与道法有关的事情。居然能够脸红心不跳的一本正经的胡诌,一张小脸冷然沉着,还真有几分高人的做派。
魏无忧似是察觉到身旁之人的不屑,戏谑道:“稍后老爷不妨和我一起去探探究竟!”
说完后,她就兀自闭目调息,左手掐成剑诀,右手持雷击木,在心中画出符咒,同时口中默念:“天地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心印相接,心符引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