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立办事利落。
他转身出帐后，很快又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光泽暗淡的长条形匣子，其上放着一卷卷成筒状模样的灰朴朴皮毛卷。
皮卷中间有火漆封缄，血红色火漆看上去像某种动物的血混合油脂制作而成的，其上印有十分清晰的钤记图案，是一个抽象的简笔玄鸟图腾。
钤记的玄鸟图腾，代表着这份皮卷是王廷的用品，而封缄火漆完好无损，代表这皮卷还没有被人打开过。
这份东西，应该是由商廷赐下、作为褒奖军功的事物之一，这里面记载着的，就是太师口中的“王廷秘传弓术”。
对于商军的将领来说，这份奖赏拥有双重的意义，除了弓术的秘传知识本身外，更还代表着一种巨大而特殊的荣誉。
不过现在，这份特殊的奖赏，显然给操持着全军奖惩大权的将主闻仲太师作主提了出来、给到自家师侄，算是开了后门。
吉立来到太师一旁站定，弯腰侍立。
太师伸出光洁如玉的手指，执起火漆皮卷，他沉吟少倾，转头对余文及说道：
“此乃内廷秘制之物，以鬼皮为纸，神血为墨，描绘秘传，再置于太庙之中，受国运及香火熏陶，再由大占祷祝四九之日。”
“乃成此‘秘卷’。”
“‘秘卷’具有不可思议之伟力，受此‘秘卷’者，不学而成，不教自得，自然而然便能掌握其中记载的王廷秘传弓术。”
“此物原本是王廷御用之物，非王廷子弟、子氏之嗣不得擅用之。”
“此次是情况特殊、北海妖乱，再加上老夫些许颜面，大王才破例赐下此物。”
“物当尽其用，此等弓术之学，数遍军中，唯有师侄来学，才最为恰当不过！”
“只是此物珍贵……”
“若以军中奖惩论，为将者需当至少积有两个大功，方才得授。”
“吾为太师，既得天子信任，自然当尊王朝之法度、尽人臣之职责。”
“今吾念同门之情谊，将此王廷‘秘卷’提前给予师侄，师侄得了，在军功补完前，却不得离开军伍之中，如何？”
太师说完，便站在原地手捋长须，目中神光闪烁，笑意盈盈，等待余文及抉择。
余文及轻皱眉头，无视一旁吉立那羡慕的炙热眼神，反而陷入沉思。
“大功”，就是军中最高的军功了，其功劳大概相当于现代军伍中非九死一生不可得的“一等功”，这不用想也知道多难得。
两件“大功”换一个“秘卷”，其中商廷秘传的弓术本身值一件，被授予弓术所象征的巨大荣誉值一件——而对很多人来说，后者甚至可以说比前者还要重要得多。
看吉立的反应，就是如此。
但对余文及来说，却缺乏这种情怀。
当然了，后者象征的荣誉，其实也不仅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奖励，它同时也代表着日后仕途的光明和前程的远大——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得授此殊荣者，必将跻入商廷军方的核心层，甚至会进入商王室的视野，被列入第一级优先的培养序列中。
前程是光明的。
然而，即使是认可了这些，认可了“王廷秘卷”的完全价值，想要换取，需当立下两个“大功”，这乃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以北海的战事来论，恐怕唯有破了叛军大军、和斩首贼首袁福通这两件事，至少完成一件，才有可能被授予“大功”。
太师……似乎有几分拿这事，来把自己绑在军中，替商廷招兵买马的意思？根本没把自己能否还上两件“大功”放在心上。
若是站在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此举付出一个“秘卷”，却得到一个可以使用卷中秘传弓术的人效力，这笔买卖不仅没亏，而且还有不小赚头，自然做得。
……
……
余文及看了太师一眼，缓缓点头，还是答应了下来。
现在自己需要的不是长远考虑，而是尽一切可能提升实力，自己其实没有选择。
强者才有选择。
弱者没有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变强。
太师一笑，手掌中“呼”地燃起橙黄色的火焰，迅速将“秘卷”点燃，探手将燃烧着的“秘卷”往余文及额头按去，皮卷燃烧后化成的灰烬，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洒落空中。
“滋！！”
余文及没有动，只觉额头就像给通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接着又像给人拿斧子狠狠凿了一下粗暴劈开、不断往内塞进东西。
“呃……”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骤然暴发的剧烈痛苦，使得他以手捂住额头，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
而就在这一刻，在场中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一处极高极远、极深极暗、只有少数人才能感知得到的冥冥深黑深暗之中，有一双金黄色的眼睛骤然睁开，往此处投过来一道视线。
“呃！！！”
余文及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惨叫，双手紧紧抱头，单膝跪倒在地——有什么东西就像啄门，不，像砸门一样正在啄开自己的额头，要钻进自己的身体！！！
额骨好像已经裂开，而后随着那东西的挤入，全身各处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器般，以额骨裂口为中心被挤得不断脆裂开。
“唳！”
“唳！”
“唳！”
“……”
恍惚间，似乎有熟悉而陌生、七重声调叠加的凶戾鸟鸣再度响起。
一旁被突发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吉立就看到，昏迷过去的余文及仿佛变成一个蓝色的易碎脆瓷，他身上黑色火焰般快速蔓延的黑色纹路、劈开的无数细缝之中，又骤然升腾起无数半透明的冰蓝色火焰。
冷焰仿佛一种弥和剂一般，燃烧过处，又把黑焰走过劈开的地方烧熔、然后重新粘和成一块。
这个过程，就像一块内部和外部不断生出无数细微裂缝的冰块，在火焰的炙烤下又重新融合成一整块一体的冰块。
“怎么会……”
太师揪着胡须，眉头紧皱。
看着余文及以肉眼可见速度缓缓消瘦下去的身形，他猛然以袖中取出一瓶丹药，拔开塞口后撬开余文及的嘴巴，不计代价的将瓶中糖丸般的金丹不断倒了进去。
足足倒了半瓶之后，余文及的情况才堪堪好转，太师忍着心疼，又倒了几颗，才面带疑惑起身、将丹瓶收好放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