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红日初升,倚霞枕岳,似还带着一丝庸懒。而太原城外,此时战鼓大作,早已喧嚣鼎沸。
万余流贼,与官军相隔一里平行列出。双方骑兵,各自在阵前急驰而过,掀起阵阵吼啸。城上城下战旗飘展,如风云涌动。蹄声震响,似巨流回转。在战场上荡起层层杀气。
方楠身披金盔金甲,与许鼎臣携众将出列于阵前。
“吾观流贼旗幡肃整,方帅此战,当格外小心。”
许鼎臣虽知方楠善战,但总感觉他这番作为太过冒失。
“许府多虑了,岂不闻,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此战功成,众贼必视官军如虎狼,士气尽失,逢战必败!”
方楠端坐马上抱拳示礼,目光悠然飘向流贼军阵,纵马一跃而出,红袍翻卷如波浪翻涌,若游龙浮水,说不出的洒脱怡然,好似信马游江游景赏物。只能在其勒马之时,感觉到一股纵横杀阵的威势。
吕三才今天装扮,令众人尽皆愕然,全因他现在这个形像,近似于三国小说中的人物。
只见吕三才头戴紫金冠,上有二龙斗宝,顶门嵌珍珠,光华四射,七尺长的雉鸡尾,脑后飘洒。由于太长,更像是蟋蟀的长须。
外罩粉绫色百花战袍,插金边,走金线,团花朵朵,腰扎宝蓝丝蛮大带,镶珍珠,嵌金扣,一杆丈二方天画戟,横陈于马鞍之上,戟锋弧刃不时反射出道道寒光,令人一见就望而生畏。
方天画戟是一种古代兵器名称,因其戟杆上加彩绘装饰,又称画杆方天戟。方天画戟通常是一种仪设之物,较少用于实战,不过并非不能用于实战,而是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
小豆子纵马于吕三才右侧,脸上写满了不开心,嘴巴撅的能挂上油瓶,时不时偷瞄两眼吕三才身披的百花袍。然后又看看自己身上布满划痕的明光甲。
剑锋大队五百家丁,早已顶盔贯甲,或坐或卧在毛毯之上,手拈糕点肉脯,惬意的小口品尝,时不时在辅兵殷勤伺候下,嘬口柳河酿。
再看那些高壮的夏尔马,待遇并不比家丁差,披挂上重装甲具之后,侧卧在毛毡上,双目半睁,亨受着辅兵搓挠,不愿动弹一下。
城上城下官兵,哪见过待遇如此奢侈的部队,纷纷探首跳脚张望,看着家丁们吃的津津有味,口水如瀑布般由城头滴下。
“他娘的,都干什么呢?”
姜瓖抽出腰刀,用刀脊狠拍两个神色专注的士兵。
“都别看了,那是皇上的侍卫部队,就说那个块头,和地里的耕牛差不多,你们比的了吗?都他娘的快点站好!”
姜瓖举刀虚晃,吓得两个士兵抱头鼠窜。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养活这群熊兵的银子,都能招募万把的长矛兵了!还他娘的是皇上有钱。”
见到这个情景,姜瓖心里是阵阵酸楚。他手下这些士兵,一个人月耗,满打满算也只需三两银子。连人家一副马鞍都买不来。
许鼎臣斜了一眼剑锋大队,轻声一叹,他见过大川率军冲阵时,那股摧枯拉朽莫不能挡的威势。心说如此奢侈的配给,到也是物有所值,只是这耗费确实太大了。
“骄兵,奢淫,国之大哀也,崽卖爷田心不痛!”
孙传庭没有见过剑锋大队冲战,目睹他们如此骄奢的作派,真可谓是痛心疾首。再看向方楠时,目光中充满鄙视。
“呵呵呵呵”
“伯雅勿恼,此等重骑极其强悍,吾昨日观之,大明之内无有敌手,塞外戎狄也难于阻挡,乃破阵攻坚之利器。”
“尔泫兄……”
孙传庭欲言又止,感觉许鼎臣褒扬太过,实在让他无法理喻。
“呵呵呵呵”
“伯雅勿恼,那方楠手掌万余部众,几年争战下来岂能是浮夸之辈,想必早有谋划,估计此举令有深意!”
许鼎臣轻抚须冉,眯眼看向方楠背影,不由猜测他今后会走向何处。
大明重文轻武,如方楠这般手掌兵马的武将,终会投靠某些文臣,甘心任其驱使。但今时不同往日,西北流贼蜂起,关外建奴虎视眈眈,内忧外患频生,大规模战乱举目可见。如方楠这种有钱有兵的武将,让人无法预见他会有什么变化。
许鼎臣手捋胡须,心里想到一个四字成语,随即莞尔一笑,开始关注流贼军阵。
紫金梁王自用,被山陕流贼公推为盟主,三十六营是其中实力较强的营头,其它千八百人规模的流贼团伙,连紫金梁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个。
单是准备上阵撕杀的营头,此时就不下百余个。流贼之中识文断字的人不多,所以自制的旗帜是五花八门,有长有方,有新有旧,上绣的图案更是千齐百怪。什么日月星辰,狼虫虎豹,锅碗瓢盆,但凡你能想到的,是应有尽有。皆用长杆高高挑起,聚集到一处,到也颇有声势。
见方楠率领部下冲至两军阵前,流贼闻风而动,百余杆各色旗帜,由中间分开,十数匹战马随之涌出。当中一人,银盔银甲白袍罩身,宽额方脸浓眉大眼,生的很是威猛。
另一人身材瘦削,额头微突,双目明亮而又深隧,三络短冉整洁飘逸,端得是容貌不凡。
“罗大哥,对面明军气势正盛,待如岳去试探一番,不能落了三十六营的气势。”
说话之人,正是流贼之中,大明鼎鼎的闯王高迎祥。1591年~1636年),字如岳,陕西安塞安人。上阵时白袍白巾,身先士卒。善于骑射,臂力过人。崇祯元年率众起事,自称闯王。
“高老弟稍安勿躁,官军来将,想必就是这两年名声雀起的千里营,听闻他们转战关外,与建奴都有过交手,并不是易予之辈。”
“罗大哥有所不知,千里营所部人马,大多来自于运河两岸,其中容纳了不少江淮冀鲁的绿林同道。”
“呵呵呵呵”
“今天,如岳就与三十六营一众西北汉子,去会会他们这些江湖同道。”
田见秀是自己手下的头目,因此高迎祥反而要比罗汝才,更了解千里营的情况。
“官军应战爽快,无疑是藏着某种阴谋,刚才营寨东门被炮火焚毁,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他们今日要决战城下?”
罗汝才轻抚须然,眼皮低垂,观其目光隐闪,显然正在揣度官军的意图。
“呵呵呵”
“罗大哥无须担心官军进攻,大盟主紫金梁和众多头领,已经撤向晋南,你我兄弟在这里不过是虚张声势,此时胜败已经无关痛痒,即然担心官军耍诈,那让刘宗敏去打个头阵,就算是投石问路,探一下他们的虚实。
高迎祥虽然外表勇武,实际上他谋划谨慎,多次派出田见秀去四处联络,而且非常关注大明内部事物。
“即然如此,让他小心迎战,另外挑选几个身手好的兄弟一同上阵。不管怎么说,三十六营头领众多,俱是身经百战,想必会犹胜一筹。”
罗汝才转身看向刘宗敏,神态非常和蔼,根本就不像一个土匪头子。“捷轩,对面官军无论战法还是装备,都有异于边军,此番上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宗敏此时不过二十多岁,在流贼之中以悍勇著称,哪会把罗汝才的话听进耳中,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低,才应声而诺抱拳回敬。
但是他仍未脱去狂傲性情,当众扔掉头盔,除去甲胄赤裸上身,露出遒孑隆起的肌肉,抽出一根红绳将发髻扎起,抖动僵绳纵马而出。
罗汝才看向刘宗敏健硕的背影,轻捋胡须不禁轻轻摇头。
“罗大哥勿要见怪,这个小子好勇斗狠,见到这个阵势兴奋过头了。”
高迎祥见刘宗敏这副作派,担心罗汝才脸面挂不住,急忙抱拳告罪。
“这小子敢用命,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这个爱冲动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今天让老哥见笑了。”
“呵呵呵”
罗汝才淡然一笑,挥了挥衣袖,“年青人火气旺是件好事,无妨,无妨。”
他还真就没有把刘宗敏看在眼里,在众多流贼团伙中,以勇猛著称的人多了去了,只是没有几个好货色而矣。
这些流贼中的人事形态,罗汝才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对刘宗敏的言行,他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还有哪位兄弟和刘宗敏一同出战?”
罗汝才向左右看了看,立刻有五个头领纵马而出。正是满天星,破甲锥,阎正虎和八金刚。
“扫地王兄弟前日战损于城下,各位头领上阵要多加小心。”
罗汝才拱手又嘱咐了一番。
这几个头领,在众多流贼团伙中小有名气,行事都还比较沉稳,纷纷与罗汝才见礼。
阎正虎三十多岁正当壮年,生的是孔武有力,抽出厚背大环刀舞了个花式。
“哈哈哈哈”
“罗大当家勿要担心,我等都练过功夫,待阎某取那官军头颅回来,与众家兄弟下酒。”
阎正虎双手猛扣,抱拳回敬罗汝才后,举刀纵马冲向阵前。
“如岳,刚才官军炮毁营寨东门,这不是个好兆头,应该让其他兄弟早作准备,若是今天营寨难保,必须尽快退走。”
阎正虎等人上阵之后,罗汝才神色变得凝重,他隐隐感觉,方楠今日会强攻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