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方楠所料，张洪谟和杨肇基，此时正被两红两黄四旗围攻。
一群群建奴马队，在铳炮打击下，不计伤亡，借助风势投掷马草将偏厢车点燃，不停围绕车营抛射火箭。
四周尽起大火，在一捆捆马草助燃下，逐渐吞噬了偏厢车的营垒。
张洪谟深知这次战役失败了，面对狼奔豕突慌乱不堪的士兵，他骑上战马扶正头盔举起大旗。
渐渐的，士兵们汇聚在他身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张洪谟。
生死存亡之际，张洪谟眼角抽动情绪亢奋，看到手下士兵烟熏火燎般的惨状，他抽出腰刀，命人将车垒拉开一个缺口，率先举旗杀出。
谁知迎面遇到漫天箭雨，战马倒了，人也倒了。
看到胸腹上插入的十余支羽箭，张洪谟笑了，随之口中喷涌鲜血洒满征袍。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军旗插入泥土中，虽然不深，但旗帜巍然树立迎风展开。
“不会再有人了！”
烟火渐弱，方楠放下千里镜收回目光。
“老爷，官道东北方向树林之后，有个小土台，上面约有五千明军，被两白旗兵马和蒙古骑兵包围。”
方楠正准备撤退，一名翠衫骑兵打马回来禀报。
“竟然还有部队生还，即然知道了，必须尽力把他们解救出来，只是敌兵众多，还要谨慎才行。”
方楠让士兵在地上勾画出战场四周地形。
五千明军被围困在一个周长两里，最高处不过五丈的土丘之上。
根据士兵述说，这部分明军竟然还拥有五十多辆偏厢车，分布在土丘四周缓坡，不然的话，也坚守不到现在。
建奴包围部队，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两白旗的八千人马，和科尔沁左翼中旗，满珠习礼率领的两千蒙古骑兵。
三支建奴部队，此时并未对明军进攻，而是派出小队马甲，抵进偏厢车骚扰。
方楠蹲在地上，观看翠衫骑兵画出地图，发现土丘距离官道不足两里，而官道却是由林中穿过。
看到这种地形，他马上想到，只要被围明军能够冲上官道，然后将树林点燃，便可以阻拦建奴追击。
这个谋划难点在于，官道一侧驻守着多铎率领的正白旗兵马，在八旗战斗序列中，战力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方楠估计仅凭手中三个大队，即使与被围明军夹击，也未必是这万余敌兵的对手。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就是由树林冲出，在多铎背后下手，突袭正白旗，引导被围溃兵夹击，他们才会有一线生机。
时间紧迫不能顾忌太多，虽然谋划过于冒险，但为了五千条明军性命值得一试。
方楠打定主意，向众人讲完作战计划，又让小豆子削了一根三丈长的木杆，在上面挂起“方”字大旗。
掷弹兵取出投雷，在鼻环上系紧掷绳，列队于旗卫大队之前。
一个总旗的翠衫骑兵，已经摸进树林，捕杀其中的建奴哨探。
方楠见部队列阵完毕，在小豆子手中接过大旗高高举起，一马当先冲进树林。
掷弹兵大队紧随其后，穿过树林并未停顿，加快马速直接冲向建奴身后。
“杀……！”
方楠挥刀前指，拧眉瞪眼一声震吼，如一道劈雷在天空中划过，力之大余音都变得嘶哑。
面对数倍于已的建奴精锐，他这声吼叫，不仅是高扬战意，也为士兵增强勇气。
多铎正白旗有八千多人马，留下一半围城，带出一半阻击明军，现在列成四个五乘二百的横阵包围土丘。
宋桥在冲锋过程中，发现正白旗列出这种单薄阵列，嘴角上扬，一丝笑容在脸上浮现出来。
游哨被翠衫骑兵清除，掷弹兵大队突然杀出，打得多铎措手不及。
多铎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只能率领护卫，在阵列间隙穿过绕到后面。
这个时候，宋桥率领掷弹兵距离建奴阵列不到两百步。
他吹响一声竹哨，掷弹兵们队列散开，用火折子杵着投雷一尺长的引线，右手握住投绳向空中一甩，带动铁雷在头顶上方，以一种并不算快的频率转动。
几个呼吸后，三队掷弹兵依次冲到建奴阵列百步之外，策马划出一个弧形轨迹，右手猛将投雷在空中快速转动两圈之后松开。
先是一百多个投雷飞出，竟然有几十颗直接砸在建奴身上，其中有几个人被打的骨断筋折，口吐鲜血栽落到马下。
虽然投雷不是铁质实心弹，但也有三斤重，承加空中飞行时的惯性，打在身上，力度要比武林人士玩的流星锤大得多。
没有被打中的建奴，看到铁球中有一根火线，正冒着白烟在扑哧扑哧急剧燃烧，转眼间消失在一个小孔中。
突然，孔洞猛烈喷射出一股白烟，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一百多匹战马嘶叫着被炸翻，几十个建奴当场被炸死。
惨呼叫骂声骤起，被炸飞缺胳膊少腿儿的建奴，躺在地上辗转哭嚎。
多铎看到这种情况愣了一下，没等他想好对策，又一队掷弹兵催马冲了过来。
这一百多名掷弹兵，吸取了前面那个总旗，多数炸弹落地才炸的经验，铁雷在空中多转两个呼吸才甩了出去。
这次投掷，铁雷大部分在落地之前炸响，杀伤效果远远好于第一队。
第三个总旗的投雷紧随而至，在连续轰炸之下，正白旗顷刻之间伤亡了三百多人，上千匹战马受惊乱蹿，军阵瞬间瓦解大半。
不仅阵列被炸乱，剩余人马纷纷向炸点两侧回避，对附近部队造成了不小冲击。
“石头准备吧！建奴不会那么容易溃败，肯定要反扑，马上帮助宋大哥把他们给顶回去。”
冲出树林，正白，镶白，蒙古骑兵，几部人马阵列形态尽收眼底。
方楠可不是战场新丁，立刻发现兵力对比悬殊，心说必须速战速决。
呜！呜！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多铎听到多尔衮让他撤退，便一甩马鞭便率领部队，靠向镶白旗阵地。
驻守在土丘上的明军，看到官道上冲出千余骑兵，只用三拨冲锋，便将正白旗阵列轰开百步宽的口子。
几个将领，根本都没有考虑是不是多尔衮的圈套，率领部队马上向突破口冲去。
战役失败，他们被围在土丘上已经是死路一条，现在都是抱着拼一个算一个的心态在坚持战斗。
当他们看到建奴防线被撕开时，清楚这处缺口，可能是最后一条生路，所以义无反顾扎了进去。
五千多明军，没有人发出一声呐喊，都在拼命地冲锋。
多尔衮看完掷弹兵几轮打击后，见他们每个人还背着一杆火铳，感觉这支部队并不简单，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办法应对。
他立即命人吹响号角，让多铎先撤出来，免得被明军夹击。
同时派出一部甲喇，冲上去掩护，顺便与这支部队交下手，试探出明军骑兵的特点。
一个甲喇章京，带领三个牛录，八百多骑建奴跟役和奴隶，冲向多铎率领的正白旗左翼，挡在掷弹兵前方，并且加快马速迎面冲了上去。
掷弹兵估算了一下双方距离，用火折子杵到投雷引线中段，挥臂只甩动两圈便扔了出去，然后连头也没回，策动战马划出个半弧轨迹，绕到跟上来的旗卫大队之后，快速驻马列阵。
几百个投雷，在建奴冲锋道路上炸开，最前面两百骑被炸得人仰马翻，受伤未死的士兵，被后面战马踩踏，口吐鲜血无一生还。
吴石头紧绷着小脸儿，目视建奴气势汹汹的冲锋，缓缓将旗枪高高举起。
身后列成四横排的旗卫大队家丁，“刷”的一声，将步铳平举到胸前，瞄准正在冲锋的建奴骑兵。
吴石头竖举旗枪，心中默默测算距离。
一百二十步，吴石头已经看到建奴开始取下骑弓。
一百步，建奴抽出羽箭搭在弓上。
九十步
吴石头没有给他们放箭的机会，随着一声竹哨响起，手中旗枪指向前方，一条白色烟雾，在前排士兵马前形成。
正在冲锋的建奴，如同禾苗遭到冰雹卷击般成片折倒。
前排士兵打完一铳，趴伏在马背上，左手握住火铳中部，右手在铳弹夹中，扣出一颗铳弹塞进铳膛，然后又向药锅里撒入火药，而跨下战马未经驾驭，自行经过阵列左侧，鱼贯有序撤向后方。
装弹动作完成，战马也跑到阵列后重新列队，没有出现丝毫混乱。
由于长时期高强度训练，战马对这个流程都记忆深刻，能够自己寻找位置列队了。
旗卫大队战马这个“神”操作，在每次训练，中都会让宋桥羡慕不已。
多尔衮站在马背上，由千里镜中看到，吴石头指挥四排骑马火铳手快速发射，然后快速后退有序结阵继续射击，全套战术动作非常流畅自然。
他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歪了一下脑袋，脖颈“嘎巴，嘎巴”响了几声。
然后又嘬了一下牙花子，眯眼望向天空，命令护卫吹响牛角号，召回剩下不到一半的冲锋部队。
多尔衮心中诧异，这次大凌河战役，先是冒出来了一个翠衫骑兵，在这里又遇到两支战术能力，堪比翠衫骑兵的明军部队，虽然规模都不大，但战力很强，都不是同等数量建奴甲兵，能够战胜的。
多铎策马跑来:“阿浑，这仗打的真别扭，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多尔衮看向已经冲进树林的明军，左手捏着下颔，右手握着马鞭，轻轻敲击马鞍沉思片刻。
“我们由树林西侧迂回过去跟上他们，一面寻找战机，一面等大汗赶来。”
多铎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先有翠衫骑兵，今天又遇到了这两支部队，他们规模都不大，但装备好，战术能力强。”
“阿浑，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
多尔衮用温柔的目光看向多铎:“他们到底是谁，以后的仗该怎么打，那是大汗的事情。”
“一会让大哥阿济格，去找代善，请他一定要跟随大汗同来追击。”
“莽古尔泰率领正蓝旗与济尔哈郎的镶蓝旗，负责截断明军退路。”
“但刚才明军是由小凌河方向赶来的。”
“这就说明两蓝旗，并没有完成阻截，莽古尔泰一直被大汗所不喜，一会派人通知他多注意些，即使不能切断明军退路，也要尽力去拦截一下，不要落下什么口实。”
“这场战役打到现在，我们获胜已是定局，但不太可能全歼明军，结果未必会让大汗满意。”
看着明军逃入树林，多铎笑道:“还是阿浑考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