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靠在椅背上,盯着面前茶盏疑惑的问道:“它还能操持生意?”
“回皇爷,方小子不但能,而且还干的不错。”
“半个月前淮扬商号的张国纪,曾派人去过柳河村,订购二十条漕船,不过好像没有谈拢。”
这时,崇祯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轻轻地用指节敲击起扶手,淡淡看了王承恩一眼:“这件事情,应该还有下文吧!”
“皇爷英明”
“前天下午,通州运河巡检司,在抄关将铁壳漕船全部拦截下来,禁止他们入京。”
崇祯闻言,感觉要出事了,反而释然下来,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竟然笑着问道:“方小子能忍下这口气?”
“呵呵呵呵”
“皇爷看人入木三分。”
“如果他能忍下来,就不是那个殿斩总兵的愣小子了!”
“禀皇爷,昨天早上方小子架着漕船炮轰厘金闸,吓跑了巡检司的皂吏。”
“如今他正在运河上,打着代收厘金的告示,收银子呢。”
说着话,王承恩在衣袖中,抽出一本帐册,放在了书案上。
“皇爷,这是昨天厘金的进项。”
“哦?”
“咳咳咳!”
崇祯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帐册问道:“这活他也会干?”
“回皇爷,方小子不但会做,而且还干得很好,收缴上来的银子,高出了平日两成。”
“也是,他好像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哈哈哈哈”
想到初见方楠入城时,他身披兽皮的模样,崇祯没有忍住,爽朗的大笑两声。
王承恩笑道:“方小子并没有用刀逼迫来往的船只交钱,而是在铁壳漕船上,架起了两门佛郎机,堵住了厘金闸的口子。
“多收缴上来的银子,都是来自于张国纪和严金这些与东林关系密切的商号,方小子追加了他们三倍的厘金。”
崇祯冷冷一笑,端起茶盏:“钱龙锡能忍下这口气吗?”
“钱龙锡当然没有忍住,巡检司的衙役和皂吏,组织了几百个流氓地痞冲向厘金闸,结果在百步之外,就被家丁一拨箭矢给吓散了。”
“哼”
崇祯面带不屑之撇了撇嘴。
“方小子那些个狗熊般的家丁,杀过建奴的摆牙喇,凶悍的很,连马祥麟都给揍趴下了,钱龙锡弄了几百个流氓地痞过去,那不是扯蛋嘛?”
“皇爷说的极是。”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过去吧?”
崇祯斜眼看向王承恩,在心里暗暗推测事态变化。
“皇爷英明,昨天傍晚,周延儒直接通过兵部,调派五军营一部精锐骑兵过去了,结果那个姓周的统兵将领,与方小子是旧识,而且两个人还有过命交情,在河边喝了半宿的酒。”
崇祯看放下茶盏看向王承恩:“你说,周延儒的心胸。真是如此狭隘吗?”
“这个……这个,真的不好臆断,不过在这件事情处理上,他反应过于激烈,而且也非常迅速,如调兵平乱这等事情,都是须要廷议的。”
崇祯双目低垂,沉吟不语,似老僧入定了一般。
东暖阁中陷入一片寂静,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半晌后,崇祯慢慢睁开双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明天会朝会上有的争执啦!”
“皇爷,运河上的事情怎么处理?”
“兵部会不会再调兵过去,闹出大乱子来?”
崇祯在桌面上拾起一本曹化淳刚刚批红过的奏折,随意翻看两眼。
“方小子凶悍是出了名的,只要朕不下旨,即便有兵部调令,也没有人敢与他硬来,让李守锜给那个姓周的千总,提升为游击,然后调回来,别让他跟着搅合。”
“如此,方小子只带着百十个家丁,能抗住压力吗?”
“皇爷这可有点玄。”
王承恩此时到有些不淡定了。
“延庆卫离京城没多远,方小子手下士兵,半数都配了战马,今天晚上就能赶到通州。”
“呵呵呵呵”
“一会上朝,朕三缄其口,看着他们折腾,成基命刚刚回家养老,这回看钱龙锡能玩出什么花样。”
“虽说周延如和钱龙锡各有势力,但在这件事上,他们报着同样目的,就是想削减朕的影响。”
“这样看来,周延如野心必然不小。”
在巨烛映照下,崇祯脸色忽明忽暗,冷俊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狠厉。
“看来这个人是不能用了。”
崇祯端起茶碗,轻轻吹动浮叶,似有所思低声自语。
“一会去通知温体人,明天拉拢几个御使,弹劾周延如越矩调兵之责。”
“朕要让他知道什么是釜底抽薪。”
王承恩终于将按捺以久的大拇指亮了出来,高举在崇祯面前,赞道:“高,实在是高。”
“万岁,此事不宜过急,还需等待时日,集合傅宗龙,李标,来宗道同时发难,才可使周延儒引咎下野。当下这个局面,就让方小子蹦跶吧!”
曹化淳这时手捧奏折走进东暖阁,叫回正要出去的王承恩。
“曹卿这是担心周延儒和钱龙锡联手吗?
“万岁明鉴,周延如不比钱龙基根底深厚啊。”
“曹卿的意思是分而化之?”
“呵呵呵呵”
“朕懂了,还是曹卿思虑周密,想吃掉方小子那伙悍兵,钱龙锡还得换付好牙口!”
清晨,方楠和周大刀刚刚吃过早饭,一个京营的镇抚,便跑到运河边,告知周大刀已经升为游击将军,让他立刻回营。
方楠见没有关于自己的论处,略一琢磨,便猜到崇祯明面上不闻不问,实则是想借此事打击东林,看样子要再这里耗下来了。
想到柳河村别让人给抄了,方楠立刻找来吴石头和周茂兰,让俩人在厘金闸驻守。
他换上盔甲带领十个家丁,纠集村里和工坊青壮,与浒山守在村口,并且还摆上了三门临时打制的虎蹲炮。
下午的时候,陆陆续续由通州开过来几支部队,有三千营的骑兵,也有肩扛长枪的卫所兵,一共能有几千人,看到方楠带人在村口列队,都在半里外停住观望。
只有一个千户,看似接到的是死命令,率领着七百多人冲向柳河村。
方楠命人在虎蹲炮里装入细碎的石子,连续开了三炮,漫天沙石将最先冲锋的两百人,打的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相互扶持退了回去。
这还是方楠手下留情,提前开炮,若是再放近一些,致少能打死几十个人。
这些卫所兵并没有携带火炮,只有百十个手持猎弓的士兵,被千户派了出来,远远抛射一阵,质地粗糙的轻箭,没有几支能够飞到方楠身前。
“呜呜呜呜!”
随着几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吴彪率领两百七十骑“掷弹兵”,率先返回柳河村,他们身着大明军队的制式服装,并未受到阻挡轻松冲入卫所兵的队后。
吴彪挥动旗枪前指,催动战马率领部队由卫所兵后面冲击,将七百多人撞的东倒西斜。
卫所兵队形顿时乱作一团,士卒们烂糟糟的一边漫骂,一边四处奔逃。
吴彪率队冲过之后,战场上遗落了一地的,破鞋,靴子,头巾,八瓣帽儿盔,长枪,还有几条红色的袄裤。
狼藉的场景,看得方楠都很纳闷,他听闻过“丢盔弃甲”,却没有见过,把裤子都跑掉的。
百十个卫所兵,倒在地上翻滚叫骂,看似是伤到了筋骨。
千户黑着脸,招呼四散士兵回来,架起地上的伤兵,灰头土脸原路返回。
官道之上蹄声如隆,又是一标人马返回柳河村,这是跟随方楠攻克遵化的两百剑盾兵,此时他们身着大红色镶铁棉甲,外套锁子甲,身后插着一面三角背旗,催马飞驰是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在半里外观望的两支部队,见丁成率领的骑兵装备精良,立刻招呼部众转身便走。
有浒山和吴彪操持村子戒备,方楠放下心来,与二人喝了点酒,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宿好觉。
第二天清晨,他乘着游艇又返回了厘金闸,爬上河堤后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才不过一天功夫,官道两边就扎起了上千顶帐篷,方圆十几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此时炊烟袅袅升起,卫所兵操着各色方言,三五成群穿行其间,正在埋锅造饭。
方粗略一算,竟有十几个独立营寨,近万人跑到这里过起了日子。
周茂兰笑呵呵迎了过来:“东家,情况已经稳定了,看样子咱们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
“从营盘布置上看,并没有中军大营,这些部队中,有来自卫所的,还有京营的,他们都是各自行事。”
“由此可见,在过去两天里,朝中仍未形成议定,所以这里没有中军主官,统领指挥这些部队,才形成了现在这样,门户相临,却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吴石头凑过来笑道:“当家的,今晚是不是请他们都过来一块喝点呀?”
方楠举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以为他们都是周大刀啊?你以为咱们酿的酒,都不花钱啊?”
“不过无酒无肉的生活实在难熬,咱们可以将村里的白酒运来一些售卖,略尽地主之谊嘛。”
“哈哈哈哈”
“皇爷!皇爷!钱龙锡病了!”
“哦?”
“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承恩弯着腰,凑到了崇祯身边,笑道:“刚才听鸿胪寺的人说的。”
“朕还以为他会请辞呢!”
“这个老东西还够硬的,早会上,兵部左侍郎王光永,称病推掉统兵之职,右侍郎候恂也称病不接,朕就知道他们黔驴技穷了。”
“皇爷圣明,早就猜到了没有人愿意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看样子,这件事也该结束了!”
崇祯在龙椅上挺了挺身子:方小子胆子太大,这次不能太便宜他了。
“皇爷说的是,不过大阅典礼将近,他也闲不着。”
部队由延庆卫回来之后,方楠跟着吴石头在军营前开起酒铺。
别看那些卫所兵,穷的叮铛响,却丝毫没有降低,他们喝酒的热情,一天两千斤酒都卖不到天黑。
每天傍晚,都是酒铺最忙碌的时候,打酒的士卒拎着盆盆罐罐,排成长长的五条大队,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如此卖了几天后,吴石头见卫所兵蓬头垢面,便将肥皂,香皂也带来售卖。
肥皂价格便宜,只有十几文一块,没用推销,几日后便卖的异常火爆,不过十天功夫,便成这里的土特产,士兵们自用加上给人捎带,让吴石头卖了五万多块。
但香皂却无人问津,主要原因是不但价格高,外观颜色与肥皂也相差不多,而且块头还小。
方楠拿起一块儿,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虽然没有肥皂那种碱味,但也没有什么香味,黄橙橙的,看起来平淡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