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打开纸页,看到的是两副小画。
第一副画上,描绘了一个手举盾牌的壮汉,脚踏尸体撞倒身边建奴,挥舞短刀捅刺的场景。
画面上这个人,虎背熊腰身才异常高大,竟与大川样貌一般不二,环眼怒视建奴须发皆张,如下山猛虎威势十足。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建奴身才矮小,在凶猛冲撞下,身体后仰一脸惊惧之色。
另一幅小画儿,描述的也是大川,只是场景是他正在挥舞短刀刺杀。
“这就是那个民众首领吗?”
“还不错,仪态威猛是个敢战之人。”
崇祯嘴角扯动露出一丝笑意,带出了些许欣赏之色。
王承恩盯着崇祯脸上的表情,谄媚笑道:“响银被劫时有悍民来助,足显吾皇运势通达,大明将来必会四海升平万国来贺。”
“报~!”
“我军反击重创建奴,士气高涨!”
“好好好!”
崇祯心情大慰,京城被围这么多天,他过的是非常压抑,现在听闻卢九德连番力挫敌人,感觉全身通畅。
“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还不快点派人接应!”
崇祯转眼间神色一冷表情肃穆,又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度。
王承恩听到吩咐,心中大喜。
这是个装像露脸出风头的好差事,他刚才已经准备了大半天。
像什么山纹甲,偃月刀,染了色的赤兔马,都让小太监给凑齐了。
可是来到城下他才发现,偃月刀太长不会耍,山文甲又太重。
为了自己能在“赤兔”马上坐的稳,他只好忍痛放弃了这些装备,气喘着在几个小太监推举下爬上了马背。
见手中只有一根拂尘太不应景,便顺手抄起士兵的一柄雁翎刀高高举起,才自我感觉形象气质算是可以了。
为了让人看起来更加威猛。
“出发”
王承恩用力瞪了瞪小细眼,又撇了撇嘴,这才扯起尖细的嗓子大喊一声。
牛角号声渐渐远去,方楠跪在八具尸体旁边毫无喜悦之情。
战场上此时一片嘈杂。
卢九德见鳌拜撤走,急吼吼组织马车着过桥,分派人手打扫战场。
破损的武器装备虽说不值钱,但可都是军功佐证。
至于说上百颗“人头”他想都不要想了。
早已经被方楠割下来,在卢沟桥头筑起了金字塔形“京观”,用来祭奠战斗中死去的老兄弟。
此时方楠带领众人和匠户跪在桥边叩拜。
“现在只剩下十九个老兄弟了。”
木然看着八具遗体,方楠想到和兄弟们经历过的战斗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他很后悔带着兄弟们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战场,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看了看身边的一众兄弟。
方楠突然想到归隐山林,或是过上百姓生活,但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唉~”
转念间,方楠又想到这时民乱滋生,外有建奴内有流贼,战火还要延续下去,不由得心生疲惫长叹一声。
点燃火把他走向京观,心中瞬时涌起了愤怒和仇恨。
“噗!”
火把落在京观上,迅速引燃了上面的枯枝败叶,焦糊味道也随之传出,并且冒出浓密的青烟。
“是谁再那放火,这不是诱敌吗?快点给杂家打灭。”
王承恩率领部队刚刚抵达,没和卢九德说上两句话,就发现阵阵浓烟升腾而起。
“这还了得,老子出来可不是为了打仗,如果引来建奴那就糗大了!”
想到这里,王承恩急忙跑到桥边察看究竟。
这时京观火势正雄,已经烧尽了用于引燃的枯枝干草。
青蓝色火焰有五尺多高,密密麻麻一百多颗人头,变得愈发清晰。
王承恩跑到近处才看到京观,还没来得及责问方楠。
眼神便触及到,火焰中皮肉尽去,露出森森白骨的骷髅头密集摞压一起,因急剧受热正在扭曲变形。
瞬间,正承恩双目凝滞脸色泛白,呼吸变得越来越短促,豆大汗珠也由鬓角上落下来。
“太恐怖了……。”
这种感觉顿时充塞了他全部意识。
“王大伴,王大伴,快点离开这里!”
卢九德匆忙跑过来拉拽了一把。
王承恩的注意力才由“京观”中抽了出来。
余念未尽,他又想到刚才的场景,突然感觉胃中翻滚,哇的一声吐了卢九德一身。
两个人相互搀扶爬上马车,王承恩才发现裤子尽湿。
“这是什么人?”
“是不是那群百姓的首领?”
王承恩坐在马车上,心境已经平稳下来,便立刻打听刚才的战斗经过。
广安门上遍插旌旗人头攒动,随着马车一辆辆鱼贯而入,百姓官兵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呐喊声。
武骧右卫的士兵虽然都已经十分疲惫,但此时却都昂首挺胸仪态威武,以胜利者姿态,享受这如潮般的欢呼。
眼尖的人,这时在部队最后,发现一只二十来人的小队。
在装束和气质上,与之前进城部队风格迥异。
“到京城了,兄弟们都精神点,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脸,要表现得正气凛然。”
方楠看到古朴高大的城墙,想到几个月来的经历,恍然如大梦一场。
马上就要真正迈入明末这个时代,他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忐忑。
看到城上的黄罗伞盖,方楠估计崇祯此时仍在。
“自己这些人都出身草莽,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石头你小子也太贪心了,就想用一把镶金匕首,换老子一套完整的锁子甲?”
“哼!”
“不换,不换。”
丁成一脸鄙疑发着牢骚,可眼神却斜视在吴石头手中的匕首上收不回来。
“别拿自己的东西当宝贝了,跟着当家的混,用不了多久还能搞到一套。”
吴石头黑脸儿一扬,满不在乎的说道。
“丁成,石头,你俩别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在那里叽叽咕咕,把腰板都挺起来。”
方楠知道自己这些人的形像,并不着人待见,现在如果不表现的好一点,弄不好会被人当做“土匪”来看。
急中生智,他立刻喊到“一,二,一二。”
这是最初训练步法协同时的口令,现在兄弟们配合默契了,打仗时已经很少用到。
随着方楠口令,众人立刻脚步齐同落地有声,连抬腿都整齐划一,踏击地面砰砰作响。
瞬间,二十几个人的声势,压过周围嘈杂,令人眼前一亮,吸引了众多目光,俨然是一副王者之师的风范,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他们衣着有点儿太不讲究了。
尤其在与官军首尾相接这个场景中,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但他们身上的彪悍气息,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那个大汉就是百姓头领吗?”
崇祯站在城墙上俯视正在入城的车队,点指方楠等人。
不过他目光所及并不是方楠,而是其后的大川。
只因夜不收传回小画,描绘内容尽是大川杀敌冲阵时的场景。
所以崇祯对这个身才高大的青年十分关注。
“回皇爷,那个大汉并不是,王承恩已经返回到城上,对崇祯讲诉起战斗经过。”
“身材枯瘦貌似骷髅,啧啧,这个人是怎么长的?”
“咝……”
“还穿了一件熊皮,看性情也必是个狂放不羁之人。”
崇祯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不住地摇头叹息。
在他心里,还是比较欣赏高大威猛的大川,而方楠形像,在他眼中感觉就有些另类了。
“还是那个大汉看起来很憨厚,而且还十分彪悍。”
崇祯又重视一遍方楠等人,见他们全部内穿正蓝旗镶铁棉甲,外套各种毛皮制作的裘皮大氅。
那个形像迥异于常人,像是刚由山里走出的野兽。
虽然人数不多,但刚刚经历过撕杀,气血还未平复,身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
周身上下仍带有浓浓杀气,神色十分凌厉,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子狠辣。
“好野蛮的一群百姓,尤胜建奴几分!”
崇祯惊叹之余,已经完全相信夜不收的战报。
若是没有方楠等人参战,单凭卢九德根本就打不退建奴。
“皇爷,此次卢九德战力挫顽敌,应该大肆宣扬一番,以壮我军民士气。”
王承恩刚刚收了卢九德五百两孝敬,正好见缝插针帮他一把。
崇祯微微点头。
“一会让他们去承天门外列队侍卫,将建奴器械旗帜也一同展示给民众,壮吾军威!”
“皇爷英明,大明雄武!”
王承恩急忙打蛇随棍上唱诵两句。
但却换来崇祯一个白眼。
他发现这个眼神中带着愉色,心想卢九德托请之事,该是能有着落了。
方楠率队刚刚抵达正阳门下,便看到一个小太监,急步走到身前一扬拂尘。
“皇上口喻,命你等侍卫于承天门外。”
方楠躬身抱拳称是,然后带领兄弟们分开站立到一侧。
凶悍野性的形像,立刻引来不少路人过来围观。
三五成群在一起窃窃私语,猜测起他们的来历。
“那个小子身份可探察清楚?”
王承恩冰冷的声音传来,卢九德闻言心中一惊!
“兹事体大,不可有任何隐瞒!”
卢九德看出来崇祯对方楠等人,还是比较喜欢的。
如果是可信之人,会提拔到重要职务,例如分管宿卫工作的一些武职。
他细想了一下,便对王承恩实话实说。
只是将方楠等人的土匪形像,说成民间勤王的百姓。
念其颇有才干,准备留在腾骧左卫。
卢九德这样一说,虽然听起来还不错,但与“不知其根底”是同一个意思。
王承恩轻瞟了他一眼。
“还算你拎得清。”
方楠带领着原班人马在承天门外一字排开,整整站了一下午。
而崇祯此时正在东暖阁,倾听卢九德讲述押运银子进京的经过。
“银子到了就好,明天就让刘之纶发放下去吧!”
“这些天,组织万余青壮守城,也够为难他了。”
崇祯又看了一眼卢九德。
“此次你能及时运回银子,并且杀奴两百余,也算功劳不小。”
崇祯一时间也想不到该怎么赏赐,沉吟了一下,转眼看向王承恩。
“御马监提督太监贺公公,已经老迈不堪重用,卢九德在“掌司”位置上做的很不错,不如……。”
王承恩说道这里突然住嘴。
崇祯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
“也好,卢九德今后就领提督之职,定要将朕的御马监士卒,操训成一支精锐。”
这一脚就跨上了新台阶,卢九德闻言欣喜不矣。
御马监提督,那可是御马监的三当家啊!
是指挥武骧两卫和腾骧两卫,训练作战的实权职务。
他连忙不住地磕头谢恩。
“皇爷圣明!”
直到这时,王承恩才开口称诵。
崇祯淡淡一笑,挥了挥手。
“承天门外几十个劲卒,训练有素甚是勇悍,想那个年青头领瘦若枯骨,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如此相貌……”
崇祯又是只说了半句话,便停住了。
王承恩察言观色,立刻正色说道:“此子与其所率百姓,来历实难察寻,定不可编入御马监中。”
“念其护银有功,可加以封赏,然后拆散部众编入京营之中。”
崇祯皱起眉头,似是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
“那个姓方的头领,看似积贫日久,能如此尽忠报效也实属不易啊!”
王承恩脑子在飞快转动。
“皇爷很看重脸面,却又不喜欢此人,又担心处理不好伤了人心,这题出的很难啊!”
片刻后,王承恩总算是想到针对性的解决办法。
“通州运河边,有一处两百亩的小农庄,是清算魏党所得,不如就赐予方小子安身立命,以彰皇爷仁慈!”
“方楠斩杀建奴有功,可加封其为锦衣卫百户。”
“兵仗局尚缺一个副使,念他体弱力亏,也好有个立身之处!”
王承恩用袍袖轻擦一下额头汗水,暗自叹了口气。
“准”
崇祯对这个结果还比较满意,轻松的笑了笑。
“即然如此,就不必再让他们站在承天门外了!”
方楠带领兄弟们,一直站到了日暮西垂,才等到卢九德出来。
“老弟,不是老哥不帮你,实在是老哥职低人微啊!”
一见面,卢九德就垮着脸,向方楠解释了一遍对他的封赏。
当方楠听到兵仗局副使这个职务时,他脑袋中立刻生出个大气泡,上面缓缓显示出三个字“弼”“马”“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