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里面不大，一张做工精致的布艺床就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
四面墙壁铺满蜡黄色的墙纸，微弱烛光的照应下，让人昏昏欲睡。
杨阳扫视着屋内的种种物件，这间屋子，造价快要追上整栋房子了。
而对小女孩来说，这些金贵的东西，都不如卧于床上的中年女性。
几人刚走进，女人就发出阵阵干咳，将盖在头上的湿毛巾震落，露出红得发紫的额头。
小女孩柔柔抬起女人脖颈，喂下几勺清淡可口的蔬菜汤，后者紧闭的双目逐渐舒展。
甘童薇又喂了些流食，见女人面色平静，这才松了口气，投洗好毛巾，重新盖在额头上。
走出房间，她向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妈妈，今年三十二。”
杨阳丁晓皆是一惊，方才他们所见，女人脸上皱纹横生，鹤骨鸡肤，发根见白，怎么看怎么像是五十岁往上的样子。
甘童薇眼含泪珠地说道：“我妈妈，得了一种罕见的病。”
杨阳二人焦急却无可奈何，队伍里仅有的两名能够治疗的同伴此刻都身在异乡。
于是连忙问道：“有没有治疗方法？”
甘童薇埋着头道：“有人能治。”
“不过，他原本在巨石镇，可后来搬到北边的黑土城了，我一个人背不动妈妈，也没钱雇马车。”
“求求你们，救救妈妈！”
小女孩尽可能压低音量，怕影响到母亲的休息，但声音还是震得房间抖了一抖。
对杨阳他们来说，二人就是要去黑土城与同伴汇合，如此一来，刚好可以顺路把小女孩和他母亲捎过去。
小丫头听闻立刻感激涕零，就要下跪磕头。
杨阳赶紧拉住，看着小女孩粗糙的小手，心里一阵发酸，道：“以后，你也不需要再去城北盖哨楼了哈，哥哥们照顾你。”
小女孩眼圈与脸颊同时泛红，抽泣道：“大哥哥，我本来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的，但是……但是以前一直帮助我们的当兵叔叔走了，没办法，所以才这样做。”
当兵叔叔？
二人脸上不解，小女孩将事情娓娓道来。
起初，小女孩和母亲相依为命，凭借着母亲编草鞋绣衣裳的手艺，在巨石镇过得还算滋润。
可那欧阳光启一来，见到母亲的貌美，立刻凶性大发，掠到府上欺辱了数月。
最后，还是其身边一名随身护卫看不下去，偷偷将她给放了回来。
不过，人虽然回来，但身体的伤痛难以愈合，精神也一蹶不振，整个人刚一到家就卧病不起。
顶梁柱一塌，母女的生活每况愈下，小女孩只好去做些粗活累活补贴家用。
还好，那位当兵的叔叔于心不忍，经常给他们送些补贴。
后来，那人去了君临城，参加了藏龙谷之战，又有幸亲自护送二公子回国，一系列事件令其步步高升，一时间风头无二。
借着他的威名，这片地区的无赖们便没有打甘童薇的主意。
可那人回来没几天，他就突然收到消息，要去追捕偷盗宝物的小偷，没功夫照顾二人，这才有了杨阳初入城那晚见到的一幕。
“那，帮你们的叔叔叫什么名字呀？”杨阳蹲下来，揉了揉甘童薇的脑袋问道。
小女孩想都没想，显然对这个名字烂熟于心，“叫肖军！是个快要晋升少将的厉害叔叔呢！”
杨阳一听，感觉有些熟悉，但还是没想起来。
……
将甘童薇哄睡之后，他还要去跟街角的老头道个别，他们要走了，正好可以把腾出来的屋子给老头住。
可等他闲庭信步走到门口时，却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位枯槁老人，脖子上系着捆绳，悬于房间中央。
他上吊了。
落了半层灰的桌子上，食物和衣服整齐的摆好，还有几张纸被压在下面，看样子，是留给杨阳的。
虽然老人已是命不久矣，或许没过几天就要归去，但这种方式实在让杨阳难以忍受。
他将瘦骨嶙峋的老人缓缓取下，阖上狰狞的双眼，再用一块深灰宽布盖上，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随后，缓缓抽出信纸，浏览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迹。
—————
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土之国，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了。
你如果还有些家底，就听爷爷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吧。
这个国家的人，都是一群吸血鬼，不把你最后一点油水榨干，就别想着离开。
欧阳大磬，堂堂一国之主，坐拥绿洲城，吸金无数却一毛不拔，导致许多百姓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
甚至，哪怕是他身边的心腹，俸禄也就勉强够一家人作活。
还有那个大胖子欧阳光启，更是作孽多端，本就不富裕的巨石镇，已经快让他折腾的空无一人了。
呵，上头来视察，欧阳光启还美其名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夜不闭户，因为每家每户已经没什么可拿的了。
路无冻死骨，可无辜的人们全都在那监牢里呢啊！
……
最后，年轻人放宽心，老头子我早就想死了，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质疑自己。
临走前，能见到这么美丽的风景，值了。
———土之国老兵
—————
字迹行至中途，几乎已经看不出哪道是横哪条是撇，全凭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愤慨撑着句意。
而到最后，每一个字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方正竖直。
杨阳看得出来，最后这几行，老人是全神贯注下笔斟酌，甚至这四五行内容，耗费的时间都有可能超过前边的三四张纸。
可这字写得越规矩，杨阳心里则是愈发沉重。
到底有多少人，会与他有同样的遭遇呢？
心思神游的他，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相当熟悉的叫骂声。
收好信纸出门张望，小女孩家门口又聚集了那帮人。
“哟，我就说家里还有些货呢吧，这味道可真香啊！”
为首的大汉一把将拦在门口的甘童薇推开，后者踉跄好几下还是没站稳，栽在地上。
屋内的丁晓看见杀气腾腾的魁梧男子，刚想出手教训一下，可看到街道另一边徐徐走来那位阴气沉沉的同伴，就知道用不着浪费自己气力了。
“大哥们，晚上好啊。”
杨阳桃花眼眸注意到半身粘着泥土的甘童薇，声色愈发严厉。
“怎么能让大哥们吃这些残羹冷炙，有损众人的地位。我请各位去享受上好酒肉，还请赏个光？”
那名头头目光扫向屋子，一桌子菜确实已经被风卷残云一遍了，丁晓又胡乱收拾了一通，更加狼藉一片。
堂堂欧阳光启手下的头号将领，曾身负少校职位的他可没理由吃这些东西。
转过头来看见杨阳那张十里八乡都难见着的英俊脸庞，便想起这是昨天才“纳税”多多的大肥羊，立刻喜形于色，大跨步走到跟前，道：
“得看这顿酒宴规模如何，要是惹得大爷我不高兴，别怪我翻脸不认你这个兄弟。”
杨阳冷笑一声，“放心，场面绝对够大，包您满意。”
说罢，给了门内丁晓一个眼神，带着几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