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武器没有痛觉么？”铸仙一路都在碎嘴，但大多时候都没得到回应，“拖着一只受伤的腿尽然可以走这么远。
“我几乎没见过这个年纪出来干活儿的武器。
“再厉害也是个还没发育肌肉的乳臭小子，让我看看你的那把西甘兵器，背不动了吧？”金呈之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冷冶不是个“小子”。冷冶已经习惯了，暗杀营里，几乎每个新进锻造期的武器都会把她错认成男孩儿。
“放心——不会觊觎你的武器，那把西甘刀不是什么上好货色，和我手中这把伸缩棍没得比。我可是铸仙。”铸仙一路碎碎叨叨让她头痛得很。冷冶看着前方的路，努力屏蔽他。
“你的刀法有瑕疵，不只是臂力原因——角度还不够精准，下肢也不够稳定。那帮半吊子雪挲人到底有没有教过你怎么用刀？”
“我会用好的。”冷冶终于开口说话，反而吓了金呈之一跳，“......比大多人都会好。”她默默握紧手腕。
“可惜啊，真遗憾我这老骨头没几日可活，”他感叹道，“不然你还能有幸认个师傅。”
冷冶听着他轻松的口气，压根不像死期将至的人。他们真的会杀掉他吗？冷冶忍不住这么想。
“小孩儿，你们是怎么被选进暗杀营的？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冷冶秒速上前一步冲到他背后，用枪抵着铸仙后脖颈，不带思考地打开保险杠。
“喂喂喂——”铸仙听到保险杠“咔哒”一声，惊呼着举起双手，“我闭嘴！”
“你骗我！”冷冶发现周围已一片攀枝错节，越来越密的树木遮去了头顶上的视线，那些怪异枝干在袭来的夜里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来的路上没经过这里。”他们从一片广袤、平坦的草地进入，冷冶根本没见过这样繁盛的林地。
“是我的路线，不是你的路线，小鬼。”
“原路！”
“你觉得会按照被绑架的探手的路线出迷龙泊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图海人带路？”
冷冶冷静下来细想有些道理，再想到铸仙的儿子，意识到不需要再怀疑金呈之跟她回天祁岭的诚意。
一只白鸦飞过头顶。“嘘！不太对劲。”铸仙目光忽然变得严肃，冷冶也察觉到异样，他们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天色已晚，月亮爬上长夜。要在禁区度过夜晚，两人必须万分谨慎。
“这家伙只会在有人类尸体的时候出现。”金呈之说。
冷冶捡起一根碎枝闻了闻，展现给铸仙，上面沾着新鲜的血渍。
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第二、第三只白鸦......越来越多，几十只刹那间出现的白鸦静静地散落在各处枝头，红色的眼睛盯着铸仙和冷冶，仿佛淡定地等待着即将烹饪出的餐食。
铸仙大脑飞速运转：不是迷幻林、没有食人树藤、没有怪泉；地表痕迹看起来，也不是毒蛛巢穴......他困惑又小心翼翼地移步，一下一下轻碾着土地上的碎叶，眼睛从地面到上空来回徘徊。
“听到了么？”冷冶忽然看向铸仙，“有声音。”那是种“嘶嘶”的低沉声音，非常奇特。铸仙努力竖起耳朵，昆虫在夜晚开始窸窸窣窣、鼠类爬行、哺乳动物酣睡，但他却未察觉到冷冶提到的那种动静。
两人谨慎地移动了一小段之后，发现了令人无比沮丧的情形：白鸦在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从月下的一片枝头跳到另一片，那种无比确信死亡就在眼前的笃定，传递出一种诡异的恐惧。
忽然，冷冶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斜上方密布的黑色枝干。图海两名士兵的躯体被藤蔓和蛇皮裹挟，横在空中，不知死活。他们大张着嘴，里面塞满了藤条，月光下脸色铁灰，脑袋歪向一边。铸仙示意冷冶另一个方向，地面上已经只剩两具残余着内脏的骨骼，几十只白鸦分食着尸体残渣，已经无法分别身份。
冷冶心底一沉，不希望这两具死尸是吴然和时煜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但随即，两件残破的防护服的出现，幻灭了她的期许。那是吴然和时煜的防护服，就在这两具骨架不远处支离破碎着。冷冶心头一阵震颤，如同压上了一块让她喘不过来气的石板，她无法抑制地为自己的离开而感到一点点鄙视。
铸仙没那么快下结论，仍在这一带寻觅着其他活人的身影。他记得加上火寻余延、两名探手一共有七人，刚刚两具骨架已辨认不出样貌，但消失的人也有可能活着逃走。正思索着，他在三四棵连并一片的深绿色古树上看到了同样被藤条和蛇皮一样东西捆绑起来的两具完好的身体——吴然和时煜！时煜已经昏迷，吴然却睁着眼睛，双目充盈着恐惧。他们嘴里同样被塞买藤条，无法言语。
吴然往时整齐的发丝此刻凌乱地散落在眼前，她目光触及到冷冶的一刻，冷冶如释重负。吴然激动地扭动身体，尝试从喉咙中发出声音。
“嘘！小心点！”铸仙试图让她冷静一些，“我们很可能被监视着。”
“被谁？”冷冶问。
“建议你先给我松开双手，”铸仙神色凝重，“这次应该躲不过一场大战了。”
冷冶看起来别无选择，松开了擒王绳。铸仙抽出他那把银色兵器，甩开长度，伸缩棍顶端旋转出十字利刃。他简短地告诉冷冶，禁区警戒线边缘五公里原本都不会有太致命危险。这显然是人类血肉吸引了一些家伙寻迹而来。而在禁区的夜里，无论面对什么，他们都处于绝对劣势。
铸仙刚用兵器试图砍断横七竖八缠绕吴然的藤蔓，方才冷冶提到的“嘶嘶”声便冲进了他耳朵。
两人缓缓转头。
一只黑色的双头蟒蛇不知从哪颗树里冒了出来。冷冶从来没在雪域见过这么诡异的东西，比雪挲人养来进行初训考核的雪域蟒还要可怕。这家伙长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脑袋，一颗蛇脑袋不断喷吐着赤红的细长舌头；一颗看似蛇形脑袋却有着树干的枯木颜色，喷吐的舌头则如同沾满墨水一般漆黑。
“树巫蛇。”铸仙神色严峻。
冷冶目测它比暗杀营实战武器的大腿还要粗，蛇皮上扎进去不少树枝和藤蔓。而后，她才意识到，那些藤蔓和树枝并不是“扎”进了蛇皮里——而是从蛇皮里长出来的。它们甚至可以在树巫蛇的控制下伸缩自如。
“小子，到了你学刀法的好时候了。”铸仙提起嘴角。
“那你最好用点心，”冷冶挥了挥刀，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我学的可是很快的。”
两人向树巫蛇冲去，与此同时，树巫蛇满身的藤条像被拉扯开的纤绳，一头带着尖桩前赴后继刺来。冷冶一面灵巧躲闪，一面砍向那些蛇皮上不断长出来的树枝，努力靠近树巫蛇的本体。但那些疯长的藤条压根不给她近身的机会。
“第一课，刀不急着出鞘。”
铸仙则用伸缩棍一头的十字刃不断冲着脑袋挑逗树屋蛇，一前一后地躲闪，却始终没有出击。树巫蛇有些恼怒，在一番周旋后，横冲直撞地扑了个空。
“它的视力不好。”铸仙突然喊道，“观察下听觉。”
冷冶缓慢下来，不再进攻，而是以防御为主，仔细注意着树巫蛇的每一个反应。
“听觉......很好？”
“再看。”
忽而，冷冶反应过来什么：“对地表震动敏感，对空气传声迟钝。”
“没错。挥刀前，脚步不要落回地面。”
冷冶擅轻功，她踮起脚尖助跑，跳上树干，在树巫蛇的周遭找到着力点。这一次，藤蔓没有朝她方向涌来，冷冶终于在杀出的血路中，距离它只一臂之远——她全力一击，刀刃扎向蛇皮。
瞬间，冷冶感觉肩膀和头骨震得咔咔作响。那蛇皮坚硬如铁。她本着断蛇的决心，西甘钢刀却只给它留下一条不深的刀口。而她本人，为了保持平衡，被反作用力弹出去老远。
“你的臂力不够。要借助身体其他部位的力气，集中在刀刃上！”
冷冶又试了几次，无论她借助双臂一起，还是腰腹力量，始终不能留下致命伤。
“小鬼，流动起你的呼吸，不要放过全身每一处力量。”
然而，树巫蛇已经开始防范在低空频频袭击它的冷冶，更多藤蔓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冷冶这一回，跳上了更高处，一颗古树的树顶。下方，铸仙和树巫蛇纠缠在一起，他的一只手臂被藤条缠住，伸缩棍的十字刃捅瞎了枯木脑袋的一只眼睛，但那藤条依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越缠越紧，铸仙整个手臂都青筋暴起。树巫蛇也丝毫没有减弱攻势。另一只脑袋分叉的赤红舌头喷吐到他手臂上......
就在两张血盆大口同时张开的一瞬，冷冶从它正上方直冲而来，倒立着，将全身力气注入这柄刀刃，一刀斩断了那颗黑色脑袋，而另一颗蛇头也在铸仙的伸缩棍下被刺穿。
冷冶单手撑地，努力稳住身体。发黑的双眼适应着环境，全身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下课前，最后一点......不过你已经做到了。”铸仙活动了活动青紫色的手臂，“永远别脸着地。保持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