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迷次反手关上门,门口的浅黄色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关门声一起打破了寂静。
摘掉围巾与兜帽,纳迷次右手放在心脏位置鞠了一躬,说道:
“请原谅我的冒犯,店主先生。”
他这么说是想要传达“自己对对方有所耳闻”的信息。
面前的人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必拘束,伊佐先生,不如坐下说。”
他知道我要来,对我很了解,想要和我交流。
纳迷次顺着他的意思坐在柜台前的一把椅子上,与他面对面,后背虚靠着柔软的皮质软垫,习惯性地看着鸥深紫色的眼睛,问道:
“我该如何称呼您?”
“我只是一个杂货店的老板罢了,不必上心。”
没有正面回答,意思是我来决定吗?
纳迷次自从进店就没消失的假笑更加灿烂,用感谢的语气说:
“那么就多有冒犯了,老板。”
他希望以“店主”的身份被我熟知,我当然要附和他。
眼前的这个人不知是敌是友,但目前来看没有敌意,甚至对“交流”这件事很感兴趣。
或者说,对“人”感兴趣?
“不知道您需要什么?”
鸥把一杯咖啡推到纳迷次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我以为您会更加谨慎。”
纳迷次顿了一下,放下咖啡,深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咖啡的深色,轻笑着道:
“我毫不怀疑老板您有更多机会对我下手。”
鸥的眼睛跟随着纳迷次手中的咖啡杯移动:
“怎么会呢…对了,我没有办法和外界产生联系,店里又只有咖啡,多包涵。”
“但是您可以通过我们来与外界建立桥梁,或者…和外面的尘埃?”
“不不不,我可不想惹到那个家伙。”
鸥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情感倾向,眉头微蹙,笑着摆手说:
“我并不想和那个疯子有所交集,只是好奇祂掌控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已。”
抱怨一般平平无奇的话语,像是聊起关系不太好的老同学最近养死了一盆花。
无理由的挫败感混杂着烦躁冲上纳迷次的脑袋,让他有些发晕,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怎么回事,它不应该这么强烈。
这里能放大我的情绪?
“不要紧张,伊佐先生。”
一阵富有穿透感的“哆哆”声唤回纳迷次的大脑,鸥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难得摆脱了笑容:
“至少现在,我和你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喜欢那些黑色的虫子,它们正在破坏欧露的美丽。”
鸥身体前探,双手撑住下巴,几乎要和对面的人脸贴脸,过于近的距离让纳迷次不自在地向后靠了靠,对面部表情的控制险些崩塌。
这人怎么回事儿…
纳迷次的手握上杯把,时刻准备给这个笑眯眯的家伙一个正义制裁。
“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他也注意到自己的态度不合常理地松懈了很多,但并不打算追究,就算是鸥有意为之,他也没什么反抗的手段。
这种憋屈的感觉自从“继承家业”之后就没怎么体验过了,偶尔一次还挺新鲜。
鸥瞥了一眼纳迷次握紧杯把的手,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想不想与我合作?”
如此跳脱的话题从鸥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十分合理,纳迷次已经彻底放弃了什么话术,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我又有什么好处?”
“很简单,只需要…”
…
“这就是小说里说的谜语人吧,说话都这么高深。”
纳迷次低声骂了一句,扶着脑袋坐起来,鸥的杂货店凭空消失在空气中,没了它带来的灯光,他只能就着本就没多少的月光摸黑,右手想找个支撑点,却抓了一把混杂着灰尘的沙子。
他站起来,抓起风衣衣角,果然摸到了沙子粗糙的质感,叹了口气。
又得洗衣服…
他真想穿越回一分钟前问一下鸥有没有可以自动洗衣服的工具。
想到这,纳迷次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本书。
这本书没有书名,被铁索缠绕得严严实实,锁链的头尾全都嵌在书中,钉的死死的,封皮的地方有一把复杂的锁,不像是能打开的样子。
和松草说的一样,无法察觉房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不过重要的事倒是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如果想要与鸥联系,就用傀儡线接触锁,不过不能打开。
纳迷次想起了刚刚他和鸥的对话。
“要是打开了会怎么样?”
“正常情况下你想开也开不了,因为打开它需要两种完全相对的能量对冲,但是,一旦打开,附近的人便会丧失行动能力,冻结在原地,直到一个小时后自动解除。”
这个效果,很像埃斯坦的能力啊。
说起来,嘴上说着绝对不能打开,却把打开的方法和后果告诉了我…有机会可以利用一下。
鸥的要求不算太难,也不能说简单,我多拿点好处很正常吧。
“我需要你传播我的信仰,作为回报,我可以随时给你提供帮助。嗯…黑雾那家伙一直很激进,我不知道祂的信徒怎么样,总之方法尽量平和一点,这个世界已经禁不起折腾了。”
这还不简单?老本行罢了。
据纳迷次所知,信仰这东西,只要实际的好处给到了,再跟上玄学的东西,基本就不缺信徒。
当然,对恐惧和黑暗的惧怕当然也是可以形成信仰的,不过这明显不符合鸥的需求。
鸥还在乎这个世界。
这也是纳迷次同意合作的理由之一。
不过,鸥的最终目的到底是要和黑雾或者欧露抢地盘,还是干点别的什么,都和他这个凡人没关系,他们只是合作关系罢了。
听语气,鸥似乎对黑雾的态度是…嫌弃?讨厌?总之,不像是平常人的厌恶和痛恨。
那个鸥,到底是什么来头。
纳迷次一直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即使作为执行官,也一直把教会的那些事当成工作而不是信仰使然,名声传成那个样子纯粹是别人脑补。
不远处的欧露教堂,精致但已经开始掉色的天空神的雕像张着翅膀,似乎要腾空而起。
欧露的雕像不能活过来带着教堂上天,但是鸥的房子可是说消失就消失,而且这并不是黑雾感染后形成的能力作祟,鸥也不像是个主人,而是囚徒。
是那个房子本身的问题吗?
算了,还是先想想鸥的要求吧。
一个信仰的诞生,必须要有让人可以为之可以献身的力量,需要自身的特点和标志。
力量什么的,那是老板的问题,我需要做的,就是把名声打出去,第一个就是银崖。
说起银崖,最不缺的,就是人。
而人聚集的地方从来不缺故事和传说。
…
“他已经察觉到了,黑雾的狂信徒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鸥依旧坐在柜台后,不过姿势倒是放松了许多,此时正舒服地靠在老板椅上举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扁盒子看,上面画面闪动,浮现出纳迷次的身影。
“唉,黑雾那老东西手底下都是些什么好孩子啊,真羡慕…嗯?”
风铃又一次被开门的动作带起,声音依旧清脆。
不过这一次,房间内的布置迅速变化,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高大的穹顶完全由玻璃组成,抬头即能看见星空,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全部是单调的白色,全都向中心倾斜,像要把人包起来似的。
鸥站在图书馆的中心,手中那黑色的盒子消失不见,他扫视着浩如烟海的藏书,换上礼貌的笑容,主动说道:
“真是好久不见啊,管理员女士。”
“你在做什么?”
不同音色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冷漠得不像人类。
鸥仍然站在那里,镇静自若地回应着:
“我可没有违反规则,只是加入了黑雾的游戏罢了,祂不会介意多一个玩家的。”
没有回答,铺天满地的白色沉寂了几秒后迅速褪去。
鸥坐回柜台后,重新端起那个黑色的盒子,看向盒子中纳迷次的身影,眼神中没有了一如既往的笑意,而是多了些期待与同情。
…
转天,本来想着队长肯定不在的纳迷次一开门便看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还有两张陌生面孔。
纳迷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新人”的头衔这么早就换成“前辈”了。
沙雷的动作真快啊。
埃弗莱还是不会介绍别人,纳迷次只被告知了两人的名字。
身着剪裁得体便服的伯格·修·安德与笑盈盈的红发女孩娜织·泰克斯特雷。
“安德”这个姓氏…莫非是银行的大少爷?还有“泰克斯特雷”,应该是纺织厂的女儿吧。
要真是,那还真有点意思。
安德家可是银崖有名的富豪,多年前靠着做金融白手起家,就算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怎么可能让家里的少爷以身犯险呢。
再说泰克斯特雷纺织厂,以前算是个有点名气的工厂,不过听说现在日益衰落,听说和什么“诅咒”有关,不过也是道听途说。
可是这种世道,传说大概率都是真的。
不过至少现在不需要和这些事扯上关系,更何况银崖的情况实在是诡异。
正巧这两位新人也不需要自己迎接,按照礼数问好之后,纳迷次便出去例行巡逻。
和布雷特一起。
“对了,布雷特,你听说过无名杂货店吗?”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连虫都没有一只,纳迷次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阵寒气窜上布雷特的后背,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大脑,让他打了个寒噤。
“什,什么东西?”
布雷特害怕地看着前面背光的背影,只听纳迷次低声说:
“这也是我从小贩那听来的,听说咱们这的地面时不时就会出现一座平平无奇的房子,只有特殊的人能够看见,而里面的店主是神明的化身,只要遵守约定,就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啊啊啊这故事好俗套啊,好歹我一晚上没睡,怎么就编成这样呢,而且,这效果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怎么成了地摊文学恐怖故事了。
没想到的是,身后布雷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最后干笑了几声,说:
“迷,迷信罢了,没想到你还信这个啊,哈哈哈…”
不会吧,真信了…
“你,你看,真快啊,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哎呀,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布雷特躲闪不及,差点撞到鼻子,本来想抱怨几句,却看纳迷次抽出十字剑横挡在他面前。
“布雷特,看来我们今天得晚点回去了。”
他们的面前,一人多高的苍白色肉块像液体一样从碎掉的窗户玻璃中缓缓“流”出来,碎玻璃混合在肉体组织中,像小孩随便捏的橡皮泥,勉强组合成人的形状。
毫无疑问,是灰尘感染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