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四条大桥上，泷水越上半身探出石栏杆外，碧绿空明的鸭川江倒映出他低敛的眉眼。
忽而，呼啸的风声像在跳着芭蕾舞似地翻滚着。
从澄澈的天幕中坠落下一颗星星，那是神宫晴的身躯。
乱流吹起她的裙摆，只需要稍稍挪动目光，或许就能一窥那花瓣包裹下的娇嫩与甜香。
然而泷水越不为所动，只是翘起右腿，用脚尖轻轻敲打着桥面。
“解决好了？”
“当然，本神女出手，无一例外。”
“但是，好慢。”
“没办法，那个小家伙太黏人了。”
“这样。”
神宫晴拢了拢被风吹得蓬松起来的裙子，转动脑袋，在周围寻找千岚神子的身影。
“神子呢？怎么没看到她？”
“她先回去了。”
“诶——怎么可以这样，竟然不等等我的吗？”
“你偶尔也该维护一下身为姐姐的地位了。”
“唔，说的也是。”
铃兰的香气突然袭来，泷水越闪躲了一下，正要用肩膀撞他的神宫晴因而重心不稳，顺势栽倒在他身上。
七月的京都炎热而躁动，神宫晴的脸埋在泷水越的怀里，从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与香甜，透过薄薄的短衫，将那一片肌肤烫得通红。
接收了来自皮肤感受器的信号传导，大脑皮层成功且清晰地描绘出她的娇软与柔嫩。
泷水越赶忙将神宫晴的身体扶正，然后和她拉开一米多的距离。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肢体接触，泷水越就感觉自己的理智与冷静已近乎溃败。
“你，你想干嘛？”
神宫晴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梳理好略显凌乱的头发，不过脸上团团晕出的红润却暴露出了她同样不平静的内心。
“没想干什么，就是刚才看你有点呆傻的样子，想提醒你一下而已。”
“这样。”
神宫晴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撑在栏杆上，上半身探出去，俏脸偏向他那边，注视着他的侧脸。
“嗳，泷水先生。”
“什么？”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看你好像还蛮出神的，连我这个超级美少女都不放在眼里了。”
“没什么。”
“是——吗——？”
“嗯。”
神宫晴撇撇嘴，“切，不说就不说咯。”
泷水越突然转头看向她，他和她的目光在黄昏和鸭川江水中交汇、晕染。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这样和爱人对视的场景。
但——
“中野老师！快看！我的画！”
她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转而夸赞别的孩子。
“呀，小美，这是你画的吗？嗯！很好看诶！”
“老师！看看我的！”
“哦，小冬画得也不错嘛。”
……
印象里，自己画的是什么呢？
对了，是自己和中野老师手牵着手放风筝的画。
那样美丽、温柔的中野老师啊。
“莫西莫西？”
“嗯？”
“怎么突然对着我发呆呢？莫非——”神宫晴把脸凑过去，“被我迷住了？”
“神宫小姐。”
“什么？”
“您也是时候该学会谦虚了。”
“什么嘛，事实都不准人家说了？”
“……”
泷水越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问道：“关于那个矢野桐……不，算了。”
泷水越摇摇头，转口说道：“没什么。”
“哼哼。”
神宫晴突然跳到他面前，左手背在身后，腰肢下弯，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夏日傍晚的夕阳照射在她缓缓向他的鼻尖袭来的指尖上，明亮得仿佛有什么金色的液体在其上跃动流淌。
“别忘了哦，太阳，可是要负责照亮整个人世的。”
话音一落，努力挣扎的斜阳终于被拉入地平线以下，视野忽地一下子全暗下来。
神宫晴灵动而娇俏的容颜被遮掩住，显得朦胧而绰约
她的手指终于点在他的鼻尖上。
于是那铃兰的甜香，指腹的柔软，便顺着鼻尖，一直悠悠地传进了他的心河。
但是——
“所以，神宫小姐，对如此博爱的你来说，我，原来不是特殊的吗？”
他这样在心里默念道。
神宫晴用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像是被风扯走的蒲公英，如同唯美艺术片的慢镜头一般借力从四条大桥上坠落，缓缓坠入鸭川江中，激起的水花被前仆后继的水流淹没。
“神宫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呢？你所希望见到的，会是什么呢？”
望着那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泷水越喃喃自语。
○
“呼——”
神宫晴从鸭川江里爬上岸边，将身上的水汽聚拢在手心中，然后随手丢回水里。
“果然，夏天就是该游泳啊。”
“你们也会感觉到炎热吗？”站在她旁边的泷水越问道。
“当然啦，神子没和你说过吗？我们和人类……不对，应该是你们人类和我们的身体构造都差不多。”
“这样。”
泷水越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歇下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回去吧。”
“好。”
离开四条大桥和鸭川江，搭乘京阪电车返回，沿着长直的轨道前行，两旁的仿古式建筑与人声与灯亮便被仍在原地。
“神宫小姐。”
“什么？”
“你是……怎样看待我的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
泷水越张开口，话到嘴边，却又都变成无意义的音符。
“算了，就当我没问过吧。”
电车窗外如海浪般翻涌的光景在他的眼瞳中闪烁。
自出生起，虚假就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
所谓父爱与母爱，不过是以利益为主的家族传承。
称之为“姐姐”，却太过弱小，永远只能许诺以虚幻。
后来结交，不，不对，是重新拾起的朋友，自己也已经没有办法用真面目来和他们交往。
“神宫小姐，我一直一直，有在按照你想看到的样子去生活。”
“是吗？”
“是的。”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妄图寻找真实。
那种不离不弃之物，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健康与疾病，无论风趣与枯燥，无论过去与未来，都会不离不弃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只给予自己特殊，那样的情感，那样的忠诚，那样的真实，那才是，自己一直一直所渴求的东西。
如果有能够找寻到的那一天，就不妨把它称之为“爱”吧。
“泷水先生，我想有一点你搞错了。”
泷水越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她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恢复到了从前的冷漠，尽管这转瞬即逝。
“什么？”
“我并不希望你活成我所希望的样子，我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去生活。”
“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不是对你们说过了吗？我目前，正处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阶段。”
“是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剥夺窗外的光景在瞳中停留的权力，泷水越将之交予神宫晴。
她那样褪去笑意，因而显得平静、淡然的侧脸。
不愧是姐妹啊。
“神宫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如果你的理由是所谓的‘爱’的话，那种泛滥而空虚的东西，我才不要。”
泷水越对着她的侧脸，在心中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