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啾啾，清香扑鼻。
山间冷气凝成清晨的露珠，被迫打湿了下山者的衣物。
湿湿腻腻的感觉实在不舒服，但却丝毫影响不了俗家弟子们的热情。
土坑阴沟随着脚程的增加而减少，离家越近，他们的心情便越是畅快。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哎！”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俺们就是那武二郎呐~”
“俺们就是那武二郎！”
“话说这武二郎~是何方神圣哩？”大狗子抢过领歌的机会，向清明发问。
“除暴安良走遍天下~行侠仗义交友八方~吃肉喝酒是好汉！醉拳打死食人虎嘞！”
清明概括了武二郎的传奇，又指着喜之郎唱道：“今日下山~当晚爬床~战母老虎，还得看咱苟家大郎啊！”
“今日下山，当晚爬床，战母老虎，还得看咱苟家大郎……哈哈哈哈！”
早起的鸟儿正立于枝头，歪着脑袋听那响彻窝窝头山的即兴山歌，被哄笑声打断后，它们才想起来接着叽叽喳喳地烦人。
始作俑者笑得最大声，他把狗子的衣领整好，打趣道：“今夜过后，可不能这么容易害羞了！”
已经被臊得满脸黑红的狗子摇了摇头，又连忙重重点头，最后挤出一句：“洞房的事，没人教我啊！”
此言一出，又闹得师弟们挤眉弄眼、嬉笑不已。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生就会的东西，老天爷早早就教给你了。”
“真的吗大师兄，可我听说，女儿家家是有春宫图可看的，您画技如何？可否给咱画……”
“画你个蛋！”清明怒极，一把提起大狗子丢进人窝。
“留着脸面和那玩意，其他地方给我狠狠招呼！最好揍得他爬不上绣床，让那姑娘取笑一辈子！”
“师兄们跟我上，看我狗蛋大义灭亲！”小狗蛋最快，跳到他大哥身上装模作样。
其他俗家弟子当然也知道分寸，平日里定会严格执行清明的命令，但大喜的日子，若是耽误了苟家添丁，是要折寿的！
就在狗子那中气十足的惨叫声中，清明陷入了沉思。
看来，他前世是个有节操和血性的画家无疑，所以那一瞬间才会真的动怒。
可当伸出手指点在掌心，清明又完全不知从何下笔！
“我是个画家，可我不会作画？”
这又是一处诡异，但修佛的执念使然，令他分辨不清到底是它们一直都在，还是说从昨夜开始相继出现？
“狗子，痛吗？都怪师兄我轻易动怒……”
怕其中有诈，惨叫声更大了一分。
“行了，别嚎了，要不要给你们搭个台子建戏班子？”清明把小狗蛋揪下来放在地上，催促大家快些赶路。
见大师兄怒气真的消散，狗子也不耍宝了，凑过来低声说道：“昨晚那时太瘆人，所以没敢接着说，除了那妖狐之外，多年前还有一只鬼虎更是能治小儿夜啼！”
“等等，鬼虎先放一边，你确定妖狐是吸阳气的？”他不打算把昨夜妖狐的事情说出来，师弟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绝不能牵扯进来。
“呃，不确定……”大狗子连忙加了一句:“记得俺们村长说过，妖物有道少害人，鬼物无端多吃人！”
清明扶额叹息，是有好妖没错，可妖就是妖，哪来的道？
看来这些瓜娃子见识还太浅，还是不听为好，免得被误导。
“行吧，你们别掺和了，得空带我去找村长。”
“大师兄，我昨晚真的没怂啊，苟大郎要做顶天立地的男人，绝不会拖后腿！”狗子还在纠结，清明一夜未归，直到他晨起开门，才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回来的，靠在木门上睡了一夜。
“是不是男人，过了今晚才知道。”
听到这不咸不淡的话，他咬了咬牙，即将成家的处境，带给这位少年的，并不仅仅是喜悦和期待，更是压力。
“我现在就证明！”
“狗师兄，咱这些年都是泡一个澡盆、睡一个被窝的，难不成您还能把雀雀变没？”
周围的俗家弟子动着嘴皮子，瞬间把注意力放在了同一处地方，却不见大狗子解腰带扒裤子。
清明顿觉不妙，目光上移，果然，这一根筋的家伙正张着大嘴吸气，他要作死了！
“鬼虎！你给老子爬出来！今儿个是苟爷爷大喜的日子，还不来孝敬你祖宗？”
短短一段话，狗子的辈分就跳台阶一般噌噌往上涨。
“住口！”
“虎肉炒菜，虎骨熬汤，虎鞭泡酒！”大狗子一边妄言一边往山下跑，浑然不知清明是多么胆战心惊。
“快停下！不能念叨！”
“哦对，还有虎皮啊，用来画画最好，就画春宫图……”
清明追上了狗子，把后者扑倒，将脑袋按在草窝里。
左手控制住挣扎不已的狗子，他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寒毛竖起，像是要生生离体升天。
“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人也赶了过来，清明逐个看了他们的神情，见没有异样，干净利落地一拳把大狗子打晕，扛在肩上。
“都别说话，快些下山！”
没走一会儿，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鬼虎？”
身体紧绷的清明握着匕首回望，终于看到了山路尽头的一个黑点。
“清明——清明——”
“听到了，你说！”
“师父让我告诉你，如愿出家，助你一臂之力！”
“净土寺有制：俗家弟子若有师父，须由其师亲手设礼剃度，明正德行，何解？”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师父自有办法，你且说！愿意与否？”
清明心念急转，额头已经冒了细密的汗珠，他摩挲着腰间匕首的锋刃，这令那剧烈跳动的心放缓下来。
“皈依我佛，吾一生之宏愿，虽九死而尤未悔！”
斩钉截铁的高声响彻山间，惊得群鸟飞散，风止而人无言，仿佛天地都有了难以言说的变化。
那黑点似乎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语气也变得恭敬许多：“若此事成，贫僧日后定谨遵大师兄教诲，行弟子之礼！”
长出一口气，清明目光坚定无比。
明德派沙弥来问这一问，令他对其的怀疑更深了一分。
各种变化已经接连出现，总是无法避免的，他相信自己基于十年观察而得出的判断——明德真心礼佛，绝不会行凶伤人！
最坏的情况便是，师叔明德像十年前的诅魇一样，正处在失控疯癫的边缘！
而那只妖狐，昨夜大概是来给诅魇涂抹疗伤灵药的。
如此的话，它发出凄厉的叫声和呜咽便能解释得通了，吻部的血色，八成是舔舐伤口留下的。
他只能这么非黑即白地判断，因为若这一僧一狐都要害诅魇的话……那就只有驱狼吞虎，在刀尖上跳舞了！
念及于此，清明后怕不已，种种异常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错综复杂之极，但凡想岔一点，只怕会得到完全相反的结论！
“希望我有一位妖狐师娘吧，嗯，挺好的！”
关于人妖之恋，清明的接受度倒是很高，他只是遗憾十年来从没在夜里去见过诅魇。
而之前明德也讳莫如深不愿透露，这导致了他对诅魇发疯前后的了解很少。
迷雾重重，参不透啊！
“师父的状态不稳，带不下山，今日，师娘您可得护好他周全啊……”
如果腰间的匕首来自明德，清明倒要看看对方找不到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既然暂时无法勘破真相，那便将其放大，由着诡异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