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那天,天气晴得温和。
明晃晃的光线从窗户外透进来。
小鸟在树梢上啁啾,又扑腾着翅膀飞走,飞得比山还高。
“这么早就出门?”
“稍微锻炼一下。”
“不吃早饭吗?”
“回来再吃。”
“哦,”柔软的身体横坐在被褥上,星野爱用手支着榻榻米,漂亮的眼睛朝窗外望去,“也是呢,锻炼的好天气!”
“要不要一起?”牧村拓问。
“一起?在雪地?虽然开了太阳不过应该还是很冷!我就算啦。”她立马抬手拒绝。
牧村拓也没想她会答应,于是微微点头,星野爱则露出不失温度的笑容。
“雪那么大,注意别脚滑了哦!”他离开之前,星野爱这么对他说,“否则我还得一个人去外面找你,绝对很麻烦。”
“那我尽量摔在显眼的地方咯。”
“那一定要很显眼才行。”
“第三十三盏路灯之下怎么样?”
“哈?”星野爱想了想,“坏了的那个?一点也不显眼!”
“等路灯全亮了,黑暗的地方反倒显眼了吧。”
“是哦,好像。”
五公里的来回,身体完全热了起来。
跑完步,牧村拓返回旅馆,像昨天一样冲了澡,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走进提供早餐的地方,头上戴着兔子发卡的星野爱坐在榻榻米上向他招手:
“牧村君,这边!”
他点头,星野爱往旁边挪了一个屁股的空位,用手在上面拍了拍,示意他坐下来。
他走过去盘腿坐下。
“我看看……面包、蔬菜沙拉、牛奶、味噌汤,还有香蕉,苹果,橘子拿了两个,够不够吃?”
“太多了吧?”牧村拓望着桌上的那些东西。
“不多不多,”星野爱笑着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刚刚锻炼完,又还是十七岁,不多吃点怎么长身体?”
“都想那么周到了,”牧村拓叹气说,“唯独没想到有可能会浪费?”
“没关系没关系,”星野爱保证道,“吃不完的就全交给我好了,我帮忙解决!”
牧村拓看向她,她只是好看的用微笑回应。
那笑容挥之不去,恬静的脸颊活像一道淡淡的虚影。
牧村拓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那笑容要在时间上刻下鲜明的痕迹一样。
直到中午,阳光更灿烂了,树叶嫩绿,鸟叫叽喳,几处飘着炊烟。
他们吃完午饭,又去到附近的咖啡屋要了两杯热咖啡。
侍应生是位年轻的女子,年龄大概也就二十岁上下。
她不紧不慢地将茶托放低,把两杯热咖啡取下来:
“需要加糖吗?”
牧村拓用眼神询问星野爱。
“要的!”星野爱说。
“麻烦了。”牧村拓对侍应生致意。
那侍应生点头,白炽灯下的小脸有些泛红,估计难得看到像牧村拓这种长相绝佳的少年。
等砂糖、方糖之类的东西拿上来,星野爱道了声谢谢,牧村拓也是。
侍应生离开,牧村拓把砂糖加进咖啡搅拌,然后一点点地呷了几口。
星野爱则对着杯面上的拉花观察一会儿,对着冒出来的白烟轻轻吹气。
“哦!”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似的抬起一根手指,“拍照拍照!”
这个时候,店里放起歌来,播的是Elisa的《EppureSentire》。
那音质听着不像是用现代的电子设备播放的,牧村拓听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像唱片机。
他一边听歌一边啜口咖啡,面前的星野爱用手机咔擦咔擦连照三四张照片。
“完美!”她得意洋洋地说。
“咖啡都要凉了。”
“咦,不会吧。”
她把手机摆在桌面,榉木桌一下子闯进镜头里,画面黑漆漆一片。
左下角刚拍好的那张照片有两杯咖啡,水仙花竖在一边。
她捧着杯子抿了一口,然后惊喜地抬起头,咽下咖啡:“热着呢,而且味道很不错!”
“我也挺喜欢的。”牧村拓应道。
那天刻下的第二个笑容,牧村拓想。
从咖啡屋离开,对面是一家酒居,左面邻着烤肉店,右边是便利店,再边上则是转角。
白色的电线杆立在自动贩卖机前面,橘黄色的垃圾桶上有雪悄悄融化。
身后传来的歌曲变化到蒸汽波风格,两人在门口商量。
“放风筝?”牧村拓问。
“现在好像没什么风啊。”星野爱托起一只手,眼睛望向蓝天,像是在感应风的方向。
“那就去滑雪好了。”
她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随后跳到两个台阶之下,背过手,面朝牧村拓,上半身稍稍前倾。
她说:“去看麋鹿吧!”
“现在?”
“嗯!”
“好。”
于是他们去看了麋鹿,在一个超大超大的雪场。
那里连树都很少,阳光毫无遮拦地扑向大地,头上的云朵竟一片也没有。
远远望去时,棕褐色的干草从雪地里刺出来,像极了自然生长在那里的麋鹿角。
他们坐上观光车,工作人员为他们介绍起麋鹿的长相、种类,如何区分麋鹿的性别,又说了麋鹿的迁徙路线。
“每年都要迁徙,脖子上的项圈是用来帮助观察和研究的……”
下午四点,他们从雪场离开,公交车坐了三站便下。
“这里有纪念品卖。”路过一条没什么雪的大路时,星野爱指着附近的一家小店说。
“纪念品?”
“折扇,手帕之类的。”她扯着套在大拇指上的手套。
之后两人走进店里,收银员亲切地说了一声欢迎光临,他们开始挑选纪念品。
星野爱买了一个Sankyo的胡桃木质音乐盒,又买了一张印着兔子图案的粉色手帕。
从店里出来,她看到牧村拓两手空空,一副对什么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她止住脚步,把手里的东西塞到牧村拓手中。
“帮我拿一下,牧村君。”
“东西忘拿了?”
“一会儿就好!”
她说完便折回店里,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用来装纪念品的米白色纸袋。
“给。”她将挂在指上的纸袋递到牧村拓胸前。
牧村拓一边把替她保管的东西还给她,一边接过纸袋,用眼神询问:什么东西?
“围巾。”星野爱说。
“围巾?”
“图案是男孩子用也不会害羞的,放心好啦!”
“我倒不是想问这个……”
“就当是谢礼收下,可以吧?”
说完,也不等牧村拓回应,星野爱已经背过身去。
她高举胳膊伸了个懒腰,露出短款棉袄下的白皙腰肢。
牧村拓望着她的背影,她则用慵懒的声音呻吟一声。
“今天也很开心呢。”星野爱说。
牧村拓笑了笑:“谢谢,那我收下了。”
黄昏的那阵风吹的悠悠然,将星野爱的围巾和长发吹到下沉的落日里。
夕晖映照到她迷人的侧脸上,远方的山麓笼罩着淡淡的光影。
往后的时间,他们折回旅馆。
黑暗一点点吞噬了山脚,眼望远方,山巅却变得愈发清晰。
直到道路旁的灯光亮起,限速牌的标志折射着类似金属的白光。
有人骑着越野自行车从马路经过,车身是黑还是红,教人根本分不清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牧村拓总感觉天空都是冰凉而透明的。
到越后汤泽的第四天,十一月十二日。
那一天,白天下了些小雨,中午的时候大了一点,下午却突然停了下来。
透过窗户向外看,天空阴沉沉一片,云里好像搅拌了混凝土一样。
傍晚的时候,一道不可思议的光线仿佛从云端劈下来似的。
尽管见不到太阳,但牧村拓想不到比拨云见日更加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了。
那天夜里,没有风,没有雨,雪也没飘落一颗。
听旅馆的几个女孩子聊起,某个私塾的轻音部学生要来附近登台演出。
因为白天没怎么出门而郁闷的星野爱,就向其中一个女孩子仔细打听了一下,之后便拉着牧村拓一起过去看表演。
“没开始吧?”
“看样子没开始。”
“太好了!”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由于跑的太急,星野爱这才呼出一口气。
附近的空地,有人把积雪扫去,在中间搭了木柴,点燃亮腾腾的篝火。
那群人又在后面立了块几米高的榉木板,盖上红幕,搭了平台和楼梯,造出一个不大不小、但却有模有样的舞台。
凭借可爱的相貌、甜美的笑容,星野爱一路道谢,拽着牧村拓的手腕一直挤到第一排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电吉他、架子鼓、贝斯、键盘,所有乐器通通就绪,接着是试音,然后试音结束。
众人望向台上,星野爱也紧盯着前方,几个个子不高的少女从右边楼梯上来。
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聚光灯之下的时候,唯独牧村拓觑了一眼星野爱的侧脸。
那时,舞台的灯光照在她的脸颊,照上她精致的鼻尖。
她的双眸仿佛成了世间最亮的事物。
不需要任何妆容,她就已经是如此适合舞台的聚光灯了。
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牧村拓想了很久,但依旧找不到贴切的形容词。
呼之欲出的是一句话:
这位名叫星野爱的少女,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偶像一样。
他别过视线,舞台上,几个轻音少女互相对视一眼。
演出开始。
以架子鼓手互击鼓槌,喊出指令为先:
“one!two!three!four!one!two!three!”
电吉他声紧随其后。
身兼电吉他手的褐色短发少女负责指弹,作为贝斯手的黑色长发少女则用快速的击掌声来打节奏。
几秒的前奏之后,两名少女同时用上手里的乐器开始表演,键盘手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演奏。
乐器声,主唱声,赞美声,应援声,心跳声,掌声。
夜晚的越后汤泽像是被赋予了无穷的生命力一般。篝火燃烧向黑色的天幕。
一曲终了,第二首歌不多时便接上,然后是第三曲。
直到演出落幕。
“谢谢大家!”
“K-ON!!!”
“最喜欢了!!!”
“喔!!”
“最好的轻音!!”
所有的声音,唯独心跳和掌声经久不息。
离场之前,贝斯手兼主唱的黑色长发少女对台下的观众微微鞠躬。
正当少女要迈开步子下台时,贝斯连接音箱的插线忽然将她绊倒。
“……”
“啊?”
“诶?”
几个队友望着她,台下的观众全都愣在原地。
随后是一声盖过心跳的尖叫。
就连十几米外的松树都难以幸免,树梢上覆盖的积雪啪地一声落到地面。
九点四十的时候,表演正式结束,大家帮忙收整舞台,篝火用雪水熄灭。
返回旅馆的路上,人们聊起“蓝白碗”的事情,交谈氛围和谐融洽,大家都有说有笑的。
如同深海般的静谧夜色下,一头蓝紫色长发的星野爱落在人群后面,牧村拓则跟在她旁边,手插进衣服里。
两人从大路走进小道,踏入雪地,路过村庄,村庄的家家户户亮着微黄的灯光。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把脚踩进雪里,像是要试探雪的深浅似的,留下一路的脚印。
“轻音部吗?”星野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她忽然向前跑了几步,抬起双臂保持平衡,眼睛望着深蓝色的雪地,试图走出一条长长的的直线。
结果可想而知,东歪西倒。
她耳语一样地轻声说:“她们那样的人,或许才适合成为偶像吧?”
闻言,牧村拓只是静静地抬眼的望向她。
那天夜里,月光拨开重叠的云雾,忽然照在她的背上,把她的身影概括的如此清晰。
牧村拓险些看得失神。
“怎么会呢。”他说。
“观众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观众,这应该就足够证明了……”星野爱继续向前。
“喜欢还是不喜欢,光靠看是不行的吧?”
“嗯……”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半天没有回应。
夜色渐浓,所见一派冬日之色,路灯和皓月争相发出光亮。
“我觉得,”良久,牧村拓止步原地,望着蓝得发黑的天际线,“或许你比任何人都适合成为一名偶像。”
在那条歪歪扭扭的直线上延伸的脚印,未到旅店便停下了下来。
忽起的凉风吹过星野爱的侧脸。
“谢谢你能这么说,牧村君。”
回过身的时候,少女刘海轻扬,澄澈的眼里闪烁着特别的光点。
“我真的,很高兴!”
她笑了,大概是那天第三个笑容。
连牧村拓都忘了:原来前两个笑是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