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赛德打开房门出来,往埃利奥特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哥哥已经走了。
“今天好早……哥哥一改之前的颓废呀……看来新的公司给他带来了人生动力。”
凯赛德穿好外衣,边整理着袖子,边绕到食品柜去翻看了一会,“希望我的新学校也可以激励我……嗯,忘记提醒哥哥买点圆白菜。”
卡勒大学距离他们居住的联排房屋有一定距离,经过和哥哥的“严肃”商讨,凯赛德告别了走路上学的日子,奢侈地感受了一把坐公共马车上学的滋味。
走下马车,步入卡勒大学,在清晨略有些苍白的阳光照射下,凯赛德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她拉了拉身上颜色单调、布料粗糙的外衣,没有过多关注身边人,神色自若地随着人流走向海洋教会的主教。
待人群站定,四周谈天说地声渐渐平息,人们的视线都移向了主教。
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身材魁梧,蓄了满脸棕须,开口声音像在海面滚动的鸣雷:
“在这个海洋平息怒意、风暴掩饰锋芒的日子,我们站在伟大的海洋之神脚下,在祂的垂悯俯视中迎来了新的信徒!我们为我主培养有资格成为眷者的人……”
凯赛德垂下目光,对主教的慷慨演讲习以为常,她有点生涩地回想着关于她新信仰的海洋之神的圣典内容。
“没有祈祷手势,但有相应的祈祷句式……嗯,风云变幻的控制者,蓝色血脉的本身,穿行于雷域的暴风……”
少女轻轻背诵的声音被淹没在主教洪钟般的演讲声中,像绵绵雨丝化于汪洋。
一座由亿万年累积下来的海洋生物森森白骨残骸组成的宫殿。
水波将阳光揉碎成散乱的银斑,毫无阻碍地穿透这座海底的宫殿。
“风云变幻的控制者,蓝色血脉的本身……”莺啼般的少女清音飘散在海底,纵使被海水卷得稀碎,也依旧坚持不懈地穿透进宫殿深处,直达王座。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臂搭在王座边,缠了几缕悠悠飘荡的银白长发,正懒洋洋地垂着。
再往上,是有着锋利漂亮的肌肉线条的身躯,此时正就着右手撑头的姿势很不正经地歪在王座上。藏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微闭,雪白长睫微翘着颤动,眼皮掀开,露出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他无波无澜地直视前方几秒,然后像是倦怠了一般阖上眼。
下一刻,一条铺展了大半个殿堂的深蓝鱼尾猛地掀起,卷起一股汹涌的海浪,破门而出!
海浪翻滚着,携着海底泥沙,却在宫殿边缘戛然而止。
埃利奥特穿好传教士的服装,跟着一个教会人员朝教堂深处走去。
他今天的任务是深入了解潜伏在阴影中的怪物们,着重了解已经被教堂收容的这些异端。
“你好,我叫布鲁诺,是时间教会的一名传教士。”
走在埃利奥特身前几步的男人有一把温柔纤细的嗓音,身形也是修长,很有几分从小食不果腹的孱弱模样。
“你好。”埃利奥特回礼,含笑问道,“教会收容的异端都在地底?”
“是的,地面且不说地价昂贵,人口还众多,出现污染危害翻倍,一般的教会都会将收容处设置在地底。”布鲁诺轻声道,回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了走廊尽头。
石壁上本应光源稳定的煤油灯在凉风中明灭,映着两人的影子,被墙上凸起的石块切割,这恐怖片的氛围硬生生将埃利奥特逼出冷汗。
绕过立柱,埃利奥特看到了尽头的大门,门上雕刻了一个繁丽细致的时钟,在一边的煤油灯映照下,时钟边缘有无数细致的符文浮雕,钟面上有数不清的黑影纵横交错。
“这是主教的神秘物品,‘把握一切的时钟’。”布鲁诺介绍道,“它的钟面体现的不是时间,而是曾经或者仍在被收容的异端。只要异端被送入过这扇大门,它就会被记录在钟面。”
布鲁诺带着埃利奥特走上前,对着空荡的大门两侧点头微笑道:“早上好。”
“……什么情况?”埃利奥特正准备凝神观察这个神秘物品,闻言差点被布鲁诺吓死。
“这是埃利奥特,新的巡时者,来学习异端相应知识,走过相应手续了。”
布鲁诺没管埃利奥特,轻声细气地对着两边没被灯光照到的墙壁认真解释了一番,又展示了有主教签名的条子,这才侧头回答道,“他们是生命途径的腐朽神秘者,放弃了被初步污染的肉体,从此以影子的形式保留在世界上。
“他们有意识,有思想,有感情,只是……他们不是人了。”
埃利奥特沉默着点点头,看了看墙角的阴影,不确定自己应该注视着哪里打招呼,只好行了个礼,再回头打量时钟。
近距离一看,时钟上混乱的黑线其实并不交错在同一平面,而是在立体的空间上井然有序地指向不同方位,对应的“时间”则是黑色的“是”或者颜色偏红的“否”。
“‘是’即为仍处于收容状态,‘否’意指外逃中。”布鲁诺解释道。
埃利奥特略过为数不多的几个暗红字体,找到了熟悉的“卡狄亚雕像”。
“他们终于重视这座雕像了……”埃利奥特想起卡珊小姐的批评,暗自腹诽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我们进去吧。”布鲁诺冲两侧微微一笑。
门摩擦着地表,缓缓向里面“自动”敞开,灰尘和石屑被震得纷纷扬扬。
同时,布鲁诺周身散发出柔和的金光,在光芒映亮视网膜的一刻,埃利奥特下意识抬手掸掉肩上的灰尘,还整理了一下有点皱的领子,然后站得板板正正。
布鲁诺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一道白光在他身上迅速掠过。
埃利奥特这才感受到了自己刚才的不对劲,略一皱眉,随即恍然大悟:“秩序?”
“是的。可以减少我们的进入对异端的干扰。随意制定能让你下意识去遵守的规则,哪怕极其荒谬,你也不觉有他——这是秩序途径的可怕之处。”布鲁诺淡淡道,“不过我觉得,一直就没有什么秩序可言,不是吗?”
埃利奥特偏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在这个瘦弱修长的男子眼里看到了挑衅。
“没错,你说得很有道理。”埃利奥特坦然答道。
布鲁诺一愣。
“满街都是芦苇棒一样瘦的老人,明明怀孕了仍在烂鱼臭肉里踩着满地污水劳作的妇女,被教唆着掏陌生人腰包的面色青绿的小孩,跌倒了只会被人踩的残疾乞丐——
“另一边,黄金马道上疾驰着挂满金银吊饰的马车,上流贵族们在公共场所只穿一次的服饰足够一个下层百姓生活一辈子。”
随着他们的缓缓步入,又仿佛是随着埃利奥特淡淡的话语,一盏一盏光线幽蓝的灯亮起,映亮了四面狭窄的石壁。
他堪称毕恭毕敬地应道:“好的好的,我们走这边……这里是防止异端出逃的倒数第二道防线,这些灯的光芒可以抑制污染,削弱异端的力量。那扇门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是不行的,除非暴力轰破。”
狭窄的石室几步就走到了头,布鲁诺拉开一扇看起来很普通的门。
“倒数第三道防线,是一个神秘物品,‘返回之门’,它从一个方向打开时不会发挥作用,如果从另一个方向开门,它就会将开门者传送到那人刚开始行动的出发点。”
布鲁诺尽职尽责地介绍着,领着埃利奥特走入内室。
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入眼是大片大片的高架,有的堆满了用链条捆住的书,有的摆放了整齐划一的黑色盒子,全都细致地雕有咒文。
“被污染的书、装饰、雕像、古董,还有生活用品。”布鲁诺从架子中间走过,低声道。
“生活用品?”埃利奥特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黑色盒子,上面小巧的标签被写得密密麻麻,似乎被什么液体沾过,边角打印的墨粉都晕染开了。
这匆匆一瞥,埃利奥特只看到了头两个字:戒指。
联想到生活用品,埃利奥特突然心中一寒,他抬头道:“这些……是被污染的神秘者留下的吗?”
“大部分是。”布鲁诺从走入这两个架子间的通道时就开始加快脚步,此时见埃利奥特停下来,他也只好站住,却是背身站立,脸侧着笼在阴影里。
大好青年,背影却突然有些佝偻了。
“还有一些属于神秘者的家属,比如在这附近的我爱人的戒指。走吧,这里只是储物柜,连三级都算不上。”
布鲁诺依旧细声道,随即快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