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吾,柳一条的表外舅叔公,是老柳家唯一一个有些地位的偏亲。他是一个地主,家有良田百亩,在三原县也算是小有名望。但是柳一条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因为柳老实跟这个柳三吾不是很对付。
其中的恩怨柳一条也不清楚,反正自从柳一条那短命的祖父过世后,老柳家便停止了与柳三吾家的一切来往。柳三吾也乐得没有穷亲戚上门,也没再往老柳家来过。两家的关系就这么搁置在了那里。
但是今天,老柳家蒙难,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亲戚也只有这个柳三吾了。
所以,柳一条登门了。
柳一条今天的穿着很寒酸,土黄色的长衫,刚盖信膝盖的下摆,屁股上还有两块巴掌大小的花补丁。典型的一个穷苦人家的打扮。
原以为这样的衣着在柳三吾的家门前会吃闭门羹,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很出乎柳一条的意料。柳府上的管家很热情,几近献媚地把柳一条迎到了柳府的正厅。柳三吾坐在那里微笑以待。
跟柳一条想像中的肥胖老爷不一样,柳三吾竟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瘦小老头。深色的浓眉,满是褶子的脸,和半白的山羊胡子。不得不说,这个柳三吾长得很有特点。
柳一条走上前两步,向柳三吾弯身施礼道:“见过叔公,一条给您请安了!”
柳三吾点头示意,道:“你就是柳老实的大小子?这才几年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随便坐吧,咱们都是同一个祖宗的人,到这里你也不必太过拘束。”
“谢谢叔公,如此一条就簪越了。”柳一条又施了一礼,遂在柳三吾的下首位坐了下来。
柳三吾点了点头,示意下人端上茶水,对柳一条道:“这是刚从巴蜀那边运来的青城茶,你尝尝如何?”
柳一条颔首谢过,伸手端起桌几上的青瓷茶碗,放到鼻前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入肺腑。柳一条在心中给这种茶叶做了评价,香气一般,成色也只在中下之间。虽为青城茶,但却与青城雪芽相去甚远。
当然,过门为客,这些实话是不能说的。而且看柳三吾也是一爱茶之人,更不能用这些话来打击他。
用嘴唇轻抿了一口,柳一条开口夸赞道:“清新,自然,贫苦中蕴含着淡淡的甘甜,好茶!”
柳三吾眼前一亮,脸上也笑出了一朵花,道:“从你这几句话中,可听出你也是爱茶人,不比家的那几个小崽子,只知牛饮,暴殄天物。这些茶我还有些许,回去时你带上一些吧。”
柳一条闻言,站起身恭声道:“谢叔公厚爱,只是一条此次前来并非为这些茶叶,而是有要事相求。我爹...”
柳三吾伸手阻住柳一条的言语,道:“你爹娘的事情我已知晓,也知道你此来的目的。你放心,你爹虽然与我有些不睦,但我们两家毕竟还是血缘之亲,族人受难,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昨天晚上我就已派人去府衙打通了关系,在牢房里他们暂时不会受什么委屈。至于官司,已有人去上下打点,想来再过不久他们就能出来的。你不必太过忧心。”
意外,柳一条很意外。他没有想到一个十几年没有来往的偏房表亲会如此热心地帮助他。这要搁到现代,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柳一条在心中不由地感叹,啊!古代人的心肠就是好!
“多谢叔公援手,如此大恩,一条必铭记于心,日后定有所报!”一躬到地,柳一条的神情显得很真诚。
“不必如此,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我两家都是柳姓之人,分属同族,不忍见你们受牢狱之苦,并非为图你的报答。”柳三吾示意柳一条坐下,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在这陪我老头子喝几杯茶吧。现在像你这样懂茶,爱茶的年轻人不多。”
柳三吾起身走到柳一条的身边,提起茶壶在另一个空杯里又倒了一杯,递给柳一条道:“你现在再品一品,这茶的味道是否与刚才有所不同?”
柳一条赶紧双手接过,仰而灌入肚中,闭目回味了一番这才说道:“入口苦,入腹香,口味浓郁,齿有萦香,这茶确是与刚才不同,多了一分厚重,少了一分浮躁。”
柳三吾抚须大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然精于茶道。”遂自顾自地解释道:“第一杯茶茶叶尚未完全展开,故倒出的茶水只有茶香,而无茶味。你能喝出一分甘甜来,那是因为泡茶用的水品为甘泉。”
“第二杯方为青城茶的精华,你能一口道出它的口感与特点,足见你对此道的研究颇为深刻。可惜呀,这么好的一位茶友,只能陪我喝这么一次了。”
柳三吾说到最后开始大声感叹,看柳一条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柳一条面色不变,静静地坐在那里,端起茶壶又再另外一个空杯倒上一杯,放在鼻前轻闻了闻,道:“是啊,这可能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一起品茶了。真是很遗憾呢,舅叔公大人。”
“柳一条!”柳三吾眼中冷光闪现,阴恻恻地说道:“喝了我两杯断肠散,你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真是让人佩服。就是不知道等一会药力发作时你是否还有这番悠闲?”
柳一条好笑地看向柳三吾,眼光里露出的全是怜悯,他缓缓地道:“我爹以前曾跟我说过,柳三吾此人最为势利,且又吝啬异常。他会为了一个铜板而痛打自已的儿子,也会为了半张烙饼而绝了自家的亲戚。试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热情地招待一个已经断了亲的穷亲戚,还会为他泡上一壶一贯银钱一两的青城茶?”
“可是你还是喝了?不是吗?”柳三吾并没有被柳一条的话吓到。他依旧和言悦色地道:“事后诸葛谁都会做,但是这样是救不了你的。今天你必定要死在这里。”
“是吗?”柳一条又端起茶杯,再一次把杯中的茶水仰头灌下,道:“要是我死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