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王淑芬带着徐佳白和徐佳明姐弟俩乘坐城乡班车来到镇卫生所看望雨燕。
徐佳明手里拎着两只鸡,徐佳白手里拿着一篮子鸡蛋一兜子水果,这些都是王淑芬带给雨燕的补品。
“佳白你呆会见到雨燕嘴甜些,等以后到了浙江厂里她能罩着你,知道不?”王淑芬不忘叮嘱徐佳明。
卫生所的条件很简陋,几排破旧的砖瓦房,走廊里处处散发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而且没有标记住院部的位置,昨天王淑芬忘记问雨燕的病房号,这个时代也不是人人都有手机,所以也没法随时打电话询问雨燕的病房在哪里,他们只能挨个病房找。
徐佳明一边观察卫生所破旧的环境,一边同情雨燕。像她这样被撞成脑震荡,不应该送去大医院检查吗?她家里人却把她抬到乡镇卫生所,这里的医疗水平不知会不会让她留下后遗症。
三个人在走廊穿梭,推开几个病房门都没有看到雨燕,也没有遇到可以打听的医护人员。
“哎呦,这不是芬姨吗?”在走廊拐角处,听到有人给王淑芬打招呼。
三个人齐刷刷回头,看到一位男青年在充她们流里流气的笑。
男青年大概二十七八岁,叼着烟,头发梳的光滑,脖子上挂着一根银链子,穿着F4头像的短T,浑身的乡镇潮流金属风。
这货徐佳白再熟悉不过,他是雨燕的哥哥雨路,是赌博欠债最终把雨燕逼到绝路的人。
徐佳白恨不得上去撕了这货。
“雨路啊,我们在找你妹妹的病房呢,幸好遇到你了。”王淑芬说。
“那不正巧,我这刚从家里赶来,给雨燕买了包子糖糕。”雨路举起手里透明塑料袋,笑嘻嘻的说。
“这是你们雨路哥,这俩孩子,咋不知道喊人。”王淑芬嗔怪着冲一双儿女道。
徐佳白扭过了头,徐佳明则低头看脚尖。
昨天晚上,徐佳明从徐佳白嘴里得知雨燕上辈子的遭遇,心里十分同情她,加上他本来就对浑身重金属乡村风潮流男天然的抵触,自然不想搭理雨路。
雨路面对姐弟俩的冷淡,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流里流气模样。
他们跟着雨路穿越长长的走廊。
“雨路啊,雨燕真没事吧,我得到消息心焦的七上八下的。”王淑芬边走边问。
“拍了片子,医生说了没啥事,昨天晚上就醒了。”雨路吊儿郎当的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但也说不好,自打昨天晚上醒来,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人看,看的人发毛,给中了邪一样,可能是撞掉了魂还没有回来。”
雨路在走廊尽头的病房前停下。
“雨燕,你这话说的没良心,什么叫卖了你换钱给你哥。你这门亲事哪里不好了,你十里八乡看看,谁有满生家里发财,瘸一条腿怎么了,啊,你过日子又不是给腿过。”
里头传来一把中年妇女的训斥声,其中气十足的力度不亚于王淑芬。
雨路推开病房门,冲里头喊:“雨燕,芬姨来看你了。”
徐佳白率先跨进门,一抬眼看到卧在病房上的雨燕,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此时憔悴又冷漠,脑袋上绑着渗血的绷带,手上插着吊针。
“雨燕姐。”徐佳白清朗的声音带着微颤的尾音,刚一出声便哽住。
雨燕没有应声,眼神穿过徐佳白看向她背后的徐佳明,也就是旁人眼里的“徐佳白”,冷漠的脸上微微动容。
“哎呀,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表姨腾的站起身,伸手接过徐佳白递上的鸡蛋和水果,顺手把徐佳明手里的鸡扯了下来。
“雨燕,你怎么样,头还疼吗?”王淑芬走进病床前,一脸关切的样子。
雨燕不吭声。
“你这孩子,你姨问你话呢,咋不答应一句。”表姨对于雨燕的冷漠态度颇为不满。不知道闺女被撞的脑袋是不是有啥后遗症,要不要去大医院瞧瞧,可去大医院又要花钱……
王淑芬则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无论雨燕态度如何都不要紧,反正又不耽误带佳白去打工。
病房陷入沉默。
“妹子,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包子和糖糕,现在吃还是呆会吃。”雨路将早点放在病房床头
“哼,你想用俩包子换我给你买车,做梦。”雨燕冷笑着,忽然做出一个惊人动作,探起身子抓着包子扔到雨路身上。
“雨燕你还来劲了是吧,你从昨天晚上就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今天更是说话句句带刺,我看你脑袋不是被撞了而是被驴踢了。”随着声音进门的是雨路的媳妇,挺洋气的一农村少妇,穿着红色连衣裙,蹬着恨天高,烫着拉丝头,一张脸擦的煞白,两张薄薄嘴唇上下翻飞。
“你说的太对了,我脑袋要不是被驴踢了,能给你掏那么多彩礼。你瞅瞅你手腕上带的,身上穿的,哪样不是花我的钱。”雨燕淡淡地说。
“你掏的彩礼管我什么事,你那是为你哥娶媳妇花钱不是理所应当?至于我穿的戴的,那也是你替你哥给的,和我有屁的关系。”雨路媳妇不是瓤茬,理直气壮的反击,弯下腰捡起包子扔出窗外,拍拍手道,“不吃喂狗。”
“那行,以前我为你们花的钱就当喂了狗,以后你们别想从我这里拿一分钱。”雨燕冷笑着说,
徐佳白只觉眼前的雨燕如此陌生,从前的她面对家里的索取可是一点抱怨的念头都没有,怎么现在敢于公然对抗了。
“雨燕你别说胡话,咱们是一家人你瞎计较啥?你可是说好的这次回来给我买车,我话都放出去了,你要是不给我买车,我面子往哪里搁?”雨路吐掉烟屁股,不悦的说。
“你的面子管我屁事,有本事自己买。这些年我替你还赌债,你全家的吃喝拉撒没钱就问我要,就这都喂不熟你这只白眼狼,还想把我卖给瘸腿的满生,你还有脸说我计较。”雨燕越说越激动,探起身子扯动了吊瓶,吊瓶撞击在铁架子上发出哐哐响声,在病房里格外刺耳。
“雨燕你怎么给你哥说话呢。都说了嫁人不是嫁条腿,满生家开着商店,每天哗哗的钱赚着,你过去就享福。你之前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咋地撞了一下脑袋就糊涂了呢。”表姨将雨燕按在病床上。
“这人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咱家已经收了人家彩礼,没道理反悔。”雨路恶狠狠的表态,他媳妇则在一旁翻着白眼点头附和。
雨燕气的浑身发抖,眼圈发红。
徐佳明只觉同样做兄弟,雨路比他无耻多了,他上辈子可没有让徐佳白养他全家,也没有让徐佳白还赌债。
表姨一家旁若无人的吵架,王淑芬只觉在呆下去不妥,和表姨寒暄了几句就要带着俩龙凤胎走。
“她姨,雨燕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表姨对王淑芬说。
“再没有比雨燕更懂事的闺女了,你瞧瞧在外头多能挣钱啊。”王淑芬笑着恭维,又推了推站在一边的徐佳白对雨燕说,“赶明雨燕好了,我就把佳白交给你了,你们俩一起出去打工互相照应着,佳白你可得跟雨燕好好学。”
“跟我学?”雨燕冷笑一声,对王淑芬不客气的说,“跟我学怎样赚钱养个白眼狼兄弟吗?芬姨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带徐佳白去打工,她没学历又瘦,工厂不要这样的人。”
“雨燕你之前可是答应的好好的,这咋就不要了呢。”王淑芬非常不理解。
“我又做不了厂长的主,不要就是不要。”雨燕不耐烦的说。
王淑芬还想在说什么,被表姨使眼色挡住。
“她姨,雨燕这说气话呢,那工厂到处缺人哪能不要佳白,呆会我好好说说她。”
徐佳明心里乐开花,她还在想怎样趁人不注意说服雨燕拒绝带她出去打工呢,没想到雨燕自己提出了。
徐佳白紧皱眉头。怎么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呢?
上辈子雨燕回来相亲没有被撞,第三天便带着她一起去了浙江。
难不成?
这还是那个懦弱善良的雨燕吗?一个想法在徐佳白脑海里炸开,炸的她心惊肉跳。
又略坐了坐,王淑芬便告辞,表姨送他们出病房并要请他们在门口吃午饭。临走之前,徐佳白转头看了看雨燕,只见她盯着徐佳明的背影发呆。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徐佳白心里亟待证实。
“她姨,你说雨燕她前两天还好好的,让相亲就说听父母的,让给她哥买车就答应,怎么撞了一下脑袋就变了呢。”表姨一路走一路倒苦水。
“是不是吓掉魂了,咱那村子从前地里到处都是野坟,她又是在地头上被撞,可保不准冲撞了啥。”王淑芬分析的头头是道。
“我也这样想,雨路媳妇说她是在外头打工打的心野了,看不上家里了,我就担心她别在外头有了花花肠子,万一被人勾搭走了,我这不白养一个闺女。”表姨担忧的说。
“我看雨燕不像花花肠子的人,她要是在外头心野了,咋还愿意回来相亲。我看她就是冲撞了啥,你要不找个神婆给她送一送。”王淑芬给表姨出主意,她是真心希望雨燕脑子能够尽快转过来,赶紧带上佳白去浙江赚钱。
“那行,吃完饭就让雨路去找神婆。”表姨痛快的说。
到了门口小饭店,徐佳白借口去卫生所上厕所,重新返回雨燕的病房里。
她想确认心中的猜想。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忘记告诉雨燕姐了。”徐佳白朝雨路和他媳妇笑了笑,雨路两口子正窝在一起用雨燕的诺基亚玩贪食蛇,头都懒得抬,更懒得理她。
徐佳白盯着雨燕,紧张的搓着手,闲聊一般的语气说道:“雨燕姐,你的右手小拇指在打工第一年时被削掉一截;你爱吃工厂马路对面的炸串,每次吃都要撒很多孜然;有位辽宁的技术员真心喜欢你,他当年用各种办法想和你在一起;你喜欢绿色,喜欢雏菊花,喜欢下雨天洗头;你的女儿叫茜茜,你很爱她……”
每说一句,雨燕的瞳孔便放大一下,最后她紧咬着嘴唇,眼泪欲落未落,不可思议的盯着徐佳白。
确定了,确定了,雨燕和她一样重生了。
徐佳白激动的一颗心要跳出胸口。
“哥,嫂子,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和佳明说。”雨燕颤抖着让哥嫂出去。
雨路两口子继续玩着贪食蛇,眼皮子都没抬,丢了句事真多便走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事?你到底是谁?”雨燕稳了稳情绪问眼前的少年。
“我是徐佳白。”少年清澈的眼睛看向雨燕,铿锵有力的说出答案。